昨晚到底幾點衝到理塘,現在無論如何都再也想不起來了,依稀只記得在一片漆黑的山區裡,山路彎來轉去彷彿無止無境,頭都快轉暈了,放著自己半躺著從車窗望出去,夜空中鑲滿了如碎鑽一般的光芒,夜色墨黑一如絨布,天空泛著幽邃暗藍,我瞇著眼望著窗外,有一種錯覺,以為天空很近,碎亮星子彷彿伸手可及。
直到駛入泛著黯淡燈光的街道,這才鬆了一口氣,理塘終於到了,四個人也都累歪了。在街角找了一家旅店,沒人提起〝晚餐〞,也懶得看現在到底是幾點了,匆匆入房,簡單梳洗,昏然入睡。
理塘,號稱高原之城,海拔4014米,平均含氧量卻低於一般平地的50%, 我感覺自己就睡在玉山之巔,一種輕飄飄浮盪的感覺,可就難為了龍飛,一路奔波的結果,就算是停下來躺著拼命吸氧氣罐也效果不彰,他說頭很痛,好像感冒,一夜輾轉難眠,這是典型高原反應的初期症狀,擔心,擔心。
我是餓醒來的,其他人各有各醒過來的理由,可是無論如何,床是賴不下去的,今天還得趕進度,大家心裡明白,接下來絕無冷場,硬仗一場接著一場。
收拾好行李,下樓準備上車找個地方吃早餐,走到車邊,眾人一頓傻眼。。。左前輪胎軟趴趴地癱軟在地上。
我們還在猜測是不是被惡作劇放了氣,昨晚實在太累車子隨便一停就跑去睡覺了,這位剛從旅店走出來看著我們手忙腳亂的大哥說應該是破了胎沒錯,因為昨晚他們是比我們晚到旅店投宿,那時候他就注意到這輪胎已經扁了。
這樣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換上備胎,先吃早餐,順便瀏覽一下理塘早晨的街景。
問了好幾個路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家輪胎行,老闆很酷,再三仔細檢查,發現剛換下來的輪胎已經被折磨得裂了好幾個洞,又從還沒破的右後輪胎上找到了一根狠狠刺在裡面的三寸釘。
老闆問我們要往哪裡去? 繼續走川藏線到西藏。老闆一聽,搖搖頭,苦笑說,這樣危險,不補不行。
這時候老闆家的小狗跑出來跟我們打招呼,同時好幾輛車陸續開進這輪胎行,每部車都拖著扁掉了的輪胎,看來大家都有不同的遭遇,卻是一樣的結局。
補好了兩個輪胎,終於在十點半再度上路,離開理塘,往位於川藏邊界的巴塘開去。
比起前兩天的路況來說,今天早上的這段路可說是豪華版的高速公路了。
老沈說這廣袤的草原與山丘,讓他想起了去年此時的祁連山之旅。
Kelland接著說,這裡有甘甜的河水流經翠綠草原,在他看來這景色更勝祁連山。
草坡上開滿了艷紫色的花朵,可惜我到現在還沒能叫出她的名字。
如此肥美富饒的高原,龍飛邊開車邊羨慕地說活在這裡的牛與羊真是好命啊!!
為了親身體驗這種好命,我們拿出前天在瀘定買的水梨,站在這草地上,一口一口咬了起來,水梨清甜多汁,每咬一口,好像真的可以體驗到馬兒們嚼著甘甜青草的感覺(我是說他們三個人!!)。
我一路提醒注意公路里程碑,一旦到了3180就一定要停下來,318公路的3180當然要拍照留念。終於是盼到了,而且也符合我的想像,此時正有一票單車客也停在這裡拍照,三一八國道的的3180公里,這讓我想起了久違的山鷹兄與福哥,我們在台灣騎車也喜歡玩這遊戲。
打從理塘出發,一路百來多公里,都是這樣的草原牧場風光。
直到爬上了海子山埡口。
在通往海子山的草原上,虔誠的藏民砌起一座座祈福用的瑪尼堆。
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突然湧上了這高地,掠過湖面,衝向赤裸著肌紋的海子山脊,雲絮相互簇擁翻滾,強風突然颳起,一面面經幡在風中啪啪作響。
翻過了海子山,繼續沿著縱谷而行,穿過了好幾座暗無燈光、縱深數公里的隧道,約莫二十來分鐘,就抵達了巴塘。
午後一時許,我們找了一家川菜館,等待之餘,望著窗外巨大山丘上那一層又一層蜿蜒而上的盤山路,心中忐忑,難道這就是接下來要通往拉薩的路?
還好不是,出了巴塘,公路沿著江水南岸而行,後來才知道這黃濁滾滾的就是地理課本裡的金沙江。
直到越過了竹巴籠大橋,也就越過了金沙江,終於正式進入了西藏省。
在竹巴籠檢查站驗明了身分證,順便領了一張〝車輛通行證〞,人車一起放行。
我們終於正式進入西藏了。
西藏,我終於來了。
藏區的高原風光明顯與四川不同,我的眼界與心情也隨之一亮。我們沿著金沙江支流
–西曲河谷跑了一大段,眼前的青稞都金黃成熟了。
藏民們在旱田裡收割青稞,九月過後,秋季很短,這裡將迅速轉入冬天。
為了趕行程,油門猛踩,車子唿隆隆地在山道上賣力奔馳,三輛藏民的摩托車也不甘示弱地一路跟著我們奔馳,前後一起翻越過4150米的宗拉山埡口。
看到這些車友,好像也看到了我們自己的身影,老沈羨慕至極,然而真到那時候,如果真要等到退休才要成行,尚能飯否?
又遇到了檢查哨(進入西藏後,一路散置了許多交通檢查哨,既檢查旅客身分,又管制交通),Kelland去了好幾分鐘才走回來,臉色鐵青難看。
一上車,悶悶地、嘟隆隆地說:「被罰了兩百塊。」「為什麼?」三人異口同聲地問。
這裡是嘎托檢查站,記得上一個(也是第一個)嗎?在剛越過金沙江,正式進入西藏時的那個竹巴籠檢查站。在那裏除了檢查並登記身分證外,Kelland還領了一張所謂的路段限速卡,可大家都不以為意地把它晾在一邊,直到剛剛到站,交出限速卡,駐崗的警察一看,說,上面明明寫說這路段要開兩小時,可是你們只開了90分鐘,快了30分鐘。
「哦,那怎麼辦?」Kelland尊敬地問:「我們第一次來,沒注意到這規矩。」
「嗯。。。。。」警員看了他一眼,說:「每超速一分鐘就在這裡待十分鐘。這是處罰。」
Kelland迅速算了一下,天啊!那不就是要在這裡當相公悶三百分鐘嗎?五個小時耶!!現在都快四點了,這。。。。。
「或者,罰款兩百元。」警員說。
當然不會有收據。
Kelland領了另一張限速卡,上面標記著新的出發時間,卡上也印上限速條件,至於車速要控制在多少,自己算。
既是如此,急也是沒有用的了,就乖乖的把車速控制在七十以下囉。
沿途的風光其實真的很不錯,與其橫衝直撞,不如就想車速管制的用心良苦,要你們這些旅客別暴殄天物,都來西藏了,千里迢迢,有那麼急嗎?如此美麗的風景,別在盲目奔波的旅途中給浪費了。
所以我們花了半個多小時,〝慢慢地〞開上了海拔4376米的拉烏山埡口。
過了拉烏山,眼前展開一片開闊豐饒的谷地。
我們注意到下方蜿蜒的道路上有一個孤獨的身影,獨自推著單車往上走,是從拉薩往回走的單車客吧!這是我們在這條路上第一個碰到的,從西藏往四川走的車友,這很罕見,因為一般的車友在好不容易騎到拉薩或日喀則之後,大都選擇就地處理掉單車,然後安排或是飛機、或是青藏火車,往回走。
無庸置疑,我們的偶像,由衷讚嘆,鄭先生,我問貴庚,他說六十八,六十三天前獨自一人從北京出發,經延安,青海-張掖-敦煌-格爾木到拉薩,現在走川藏線,往成都走,還是獨自一個人,還是這一部改裝的公路車。
大家圍著他聊了一陣子,最後請教他此行最難忘的是哪一段路程,他說,由衷推薦,如果有機會,一定要騎一趟國道227。(記下來,免得日後忘記!!)
我們繼續往下開,車速有意無意地自然變慢了,因為沿途有美麗的草原與森林,還有四處放牧的羊群,此刻遊蕩在芒康的山區裡,他們說,這裡的羊最幸福,也最健康,都是吃冬蟲夏草長大的。
這附近的藏居明顯與我們先前在四川甘孜所看到的屋舍有很大的不同,泥造的牆面居多,粗造簡樸,這裡山深路遙,經濟條件明顯與接近大城市的地區相差很多。
此外,大家都注意到了一點,家家戶戶幾乎都在屋子的後方蓋有像這樣凸出來且騰空而起的小樓台,四人交頭接耳,各自猜測此小樓台的用途,很難得四人都有一致的推論,藏式特色茅坑,這證明放諸四海、人類生活經驗裡總有最直接乾脆的基本共識。
簡樸無奇的鄉村景致,土屋,青稞,連綿起伏的山巒,停下車子,我們站在路旁隆起的土丘上,一眼望出去,心中淡然,卻依然賞心悅目。
眼看就要到達下一個檢查站了,Kelland心有餘悸,就說暫時在路旁停一會兒吧,免得提早到了,又要被處罰。
剛停下車,後面一輛一路尾隨著我們的車子也跟著停了下來,互相一陣寒暄,同是天涯淪落人,為了避免被指控超速,只好暫停在此,就姑且享受一下黃昏山風的涼意也好。
路旁三隻黑驢,完全不理會我們的出現,兀自低頭啃草。
過了檢查哨(安全過關了),再度闖入另一條盤山公路,車子呼嘯前進,準備越過海拔五千米的東達山埡口。
五千米,這是我、也是我們到目前為止即將面臨考驗的最高點,龍飛臉色有些凝重,顯得忐忑不安,老沈一路安慰他說,剛剛四千六百米都沒問題了,也許待會我們下來一起跑步看看(說是安慰,感覺更像在嚇唬)。
一座像綠洲一樣的村子,綠意盎然地躺在山谷裡,
山路一下子繞著山轉,一下子盤山而上,搖搖晃晃,顛簸不已,持續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終於攀上了東達山埡口。
真的是五千零八米海拔呢,我終於把自己的紀錄推上五千米了。試著四處走動,拍拍照,快走,因為很冷,有點喘,頭有點緊,但一切還好。
離開埡口,車子一路下滑,黃昏了,天色逐漸黯淡,八點零五分,終於進入了左貢。
此刻,想必故鄉早已燈火一片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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