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字鞍部準備往拔刀爾西稜線出發的時候,我這時候才明白自己還算明智,昨晚臨睡前決定把頭燈放進背包裡。
昨晚泡茶時還信誓旦旦地跟女兒說今天鐵定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到家,然而此刻已近午後三點,一夥人卻還在十字鞍部,看著小老大把最後一口爽啤喝完,這兄弟剛剛步履蹣跚地爬上最後一道陡坡,身影搖搖欲墜,他說先前脫離溪谷不久後就開始小腿抽筋,肚子發餓,全身乏力,可是既然頭已經洗了一半,下山的溪谷更難走,所以連撤退的餘地都沒有。
我再度想起八月初的中嶺山山豬團事件,恐怕這一趟也是凶多吉少,我想等一下如果有機會,只能跟女兒改口說,如果可以在天亮前回到家就不錯了。
看這地圖,從十字鞍部到拔刀爾山,一條明顯卻彎彎曲曲朝著東向走的稜線,Mori說一路上上下下、偶爾還要腰繞,我暗自估算,這樣看來最快也要兩個半小時以上,這季節五點半就天黑,為了安全大家必須走在一起,速度自然放慢,我很清楚,還沒到拔刀爾的半路上,天就黑了。
偏偏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我們的車子放在烏來保慶宮,下山唯一的路就是要先越過這1117米高的龐然大物,拔刀爾山。。。。。
上午大家依約七點半在加九寮景觀大橋旁集合,Mori嫂先帶著大家進入古道,我留在橋旁閒逛,等待司機們把車子轉停到保慶宮後回來,再一起入山。
早晨的天空看不到一絲雲朵,就連橋下南勢溪的河水也顯得闌珊。
司機們回來了,我們再往前開了一小段路,車子就停在環河二號橋旁的登山口附近,八點半整,我們也進入了紅河谷越嶺古道。
一如其他的傳統古道,一開始路徑都是平緩寬敞,沿著紅河左岸往上走,沒有明顯的爬坡,但為了趕上前方提早了大約45分鐘的隊伍,可以感覺到Mori刻意加快速度。
不到半小時就走到了這個在山壁上祀俸著土地公的休息平台,有拜有保庇,我合掌朝著土地公請求保佑眾人一路平安。
古道沿著溪谷繞著山腰緩緩往上走,五分鐘後遇到第一條支流,溪谷上方用了兩株杉木綁起來橫空架起了木橋。
走在古道上最大的幸福就是免除了日曬之苦,旁邊又是通暢廣闊的溪谷,溪谷總是帶來涼風,所以一路上除了設法緊跟住Mori的速度之外,走來還真是舒暢。
天空依然一片澄藍,山巒之上慢慢聚攏了些許白雲。
九點半走過一處空曠地,可以遠望對岸的向天湖山。
向天湖山上沒有湖,Mori這麼說。
這樣一路馬不停蹄,花了80分鐘,終於走到了所謂的木橋工寮,然而木橋早已不見,古道在溪邊嘎然中斷,聽說是在民國104年的蘇迪勒颱風中不幸墜溪殉職了。
古道上方鑿有一段小高繞,然後踩著石頭越過溪流,傳說中的木橋工寮就在對岸,先遣隊伍已在此等待多時。
傳說中的遠傳工寮,裡面一排木板鋪成的通舖,一張大餐桌,外面還有一座大涼亭,堪稱是五星級工寮。
離開工寮繼續往前就開始了今天的重頭戲,第一組兩位撤退隊員也很乾脆地選擇在此回頭。
10:10,選個好時辰,突擊隊穿過工寮,走入紅河谷逐漸蠻荒爬坡的路段。
Mori看著溪床,說原來紅河谷的地貌不是現在這樣的,在蘇迪勒颱風之前,溪谷秀麗,綠潭處處,然而蘇迪勒夾帶著兇猛山洪,肆虐而後,漂流木殘橫、石灘淤滯,溪床河流完全破壞改道,現在已不復見當年美麗的容顏。
古道時而脫離溪谷,時而回到溪床邊,這一段路偶爾必須高繞,避開被溪水用力衝擊切割著地岩壁,可以明顯感覺到山勢是越來越陡峻了。
30分鐘後,再度切下溪床。
陽光直射下來,我們決定找個有樹蔭的溪床邊休息一下,這時候沒有比灌上幾口爽啤更暢快的事了,我們一路過來,雖然才走了兩個多小時,不知道為什麼卻感覺到路途遙遠迢迢。
聽說接下來就是硬斗的了,目前位置海拔四百米不到,接下來必須攀上十字鞍部,路途四公里多,卻要攀上鞍部海拔961米。
有人說喝完一灌爽啤之後步伐就變得輕輕飄飄了,這也不壞,除了幫我們神力女超人Mori嫂減輕背包重量之外,順便修得輕功,但願可以一路飛躍而上。
坐在溪邊樹蔭下,啜飲著爽啤,享受河谷上吹拂過來的山風,流水飄來紅葉,苦花在急瀨下翻滾,閃著銀白色的鱗光,我閉上眼睛,風帶來遐思,我想像著神仙的日子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我的神仙夢很快就被Mori給喚醒,十一點整,啤酒既然已經通通下肚,就應該出發了。
大夥背包上肩,踩著浮著輕功的腳步,排隊出發,然而,前方古道路徑卻又不見了。
果然中間這一段路徑已被蘇迪勒徹底摧毀,溪床被大水推開,路徑陷落河底,我們只能順著少數新綁的路標走在溪床上,在巨石與荒蔓之間穿梭前進。
幾分鐘後再度脫離溪谷,回到古道山徑,卻又是一段高繞路。
這一段無情的陡坡再度折損了一組隊員,高度計標示著這裡海拔四百許,擺明著還有五百多才到鞍部,這時候有人的小腿肌開始不聽話了,時刻已近午時,聰明點的想了一想就決定撤退,反正青山永遠在,綠水長流。
後來證明,沒有厚著臉皮跟著她們一起撤退,絕對是我今天最不夠聰明的選擇。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目送她們離開,隊伍繼續往前推進,才走了幾分鐘,剩下的七個人再度被丟進亂石擋道的溪谷裡。
又是三十分鐘的掙扎,古道完全消失,現在徹徹底底的變成水路溯溪,那些今天沒有穿雨鞋的,只能認命撩下去了。
大家硬著頭皮攀過巨石踩著水繼續往上走,這種水路上登還算是比較容易些,如果是往下走,滑溜溜的溪石保證讓你吃盡苦頭。
正午三十分,終於擺脫了水路,阿彌陀佛,再度接回了越嶺古道。
好不容易終於擺脫了紅河谷水路,古道回到它原來該有的模樣,雖然其中有幾段或大或小的坍塌,甚至於還必須動用繩索來支援攀渡,但大致上都可以順利往上走。
後段步道穿梭在濃密的森林裡,偶爾平緩,偶爾陡峭,但路徑相當明顯,Grace邊走邊說這才像是在走古道嘛!!
大家各自奮力往上爬,本來是希望可以一口氣爬到十字鞍部再一起休息午餐,可是我一直聽到後面的小老大在喊餓,其實我自己也已經開始拖泥帶水了,大家只好中途停下來,隨便找個安全位置席地而坐,吃點東西補充熱量,我看著身旁的小老大一口氣把一盒壽司吃完,我也咬了幾片肉乾,喝幾口水,然後起身,決定努力到了十字鞍部再來午餐。
兩點整遇到了一道已經完全坍塌的小乾溝,路基徹底坍落,還好吳大哥背包裡有一捆繩索,我先設法徒手攀登過坍塌處,找一棵樹固定好繩索,讓其他人可以抓繩垂降到乾溝底,再爬上對岸的古道上。
這樣奮力踩著走上最後陡坡,午後14:28終於攀上十字鞍部。
山風吹過鞍部上的杉林,帶來陣陣涼意,終於可以把折疊椅拿出來好好歇息一下了,Mori嫂貼心地把辛苦背上來的西瓜拿出來分享大家,我則掏出早上準備的飯糰,喝幾口Mori再度亮出的爽啤,完美的搭配。
可憐的小老大晚了十分鐘才爬上鞍部,搖搖欲墜,他說這後段陡坡讓他吃盡了苦頭,兩條腿輪流抽筋,只能咬牙硬撐,徒呼負負。
我趕緊把剩下的半罐爽啤遞給他,壓壓驚,照理說最艱困的路段已經走完,接下來的稜線縱走,希望不要再繼續為難大家。
讓小老大好好休息了15分鐘,此刻時間已逼近三點,Mori說接下來這段稜線一般大概要走三小時,這下子馬上把我上午做的神仙夢給徹底擊碎了,三小時!!這不就是說還沒登頂拔刀爾之前,天就黑了嗎?
難道是我福星正旺,連續兩次中大獎,上一次的中嶺山山豬團叼山事件餘悸猶存,這回眼看就要再度摸黑,我不得不懷疑Mori真的有在特別照顧我!!
稜線首先往南走,時而走在稜線上,時而繞著山腰,上上下下,其中有幾次幾乎下切百來米,走起來其實不輕鬆。
四十分鐘後走到了7號救助站岔路口,往右下的方向被標示警語封路,我們繼續往前走。
隊伍的前進速度開始明顯遲滯,時常必須往後頭大喊蝶~喔來確認後面沒有脫隊,森林裡視線越來越幽暗,才四點不到,感覺彷若已近黃昏。
偶爾抬頭,看見頭頂上的天空已經聚攏了密實厚厚的雲層,心裡暗咐不會剛好又要下雨了吧?
這樣的情況更不允許把隊伍拉得太長,小老大已經遙遙落後,但沒得選擇,只能繼續奮力跟上。
這樣走走停停,16:10才走到8號救助站,我們依然必須往拔刀爾方向前進。
天色昏暗,我們再度下切一段山腰路,然後再攀上稜線,這種路速度快不了,我們在已經黯淡的森林裡努力尋找路標,慢慢推進,然而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五點過一刻,走在前面的Grace首先說滴到雨了,然後在我還來不及相信之前,颯颯的急雨像風一樣的狂掃而下。
大家立即停下來穿上雨衣,順便把頭燈拿出來,眼看馬上就要天黑,我們彷彿離拔刀爾山越來越遠。
稜線轉往東行,比照了離線地圖,我們其實才走了一半稜線路,但卻已經花掉了兩小時多,而小老大始終落後在勉強可以蝶~喔到的距離,照這種狀況下去,我估計七點前不可能有機會走到拔刀爾。
五點45分,終於天黑了。
在一片漆黑的山林裡趕路說起來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每當在手電筒閃爍交織、努力尋找前方路標的情境下,還是不免問問自己登山的意義在哪裡?努力安頓好自己內心難免的憂慮之餘,最重要的還是要設法安撫隊友的焦慮恐懼、以及疲憊的心情,一點疏忽都馬虎不得。
還好大家都很遵守登山規則,應急裝備都有帶齊,幸運的是這路線沿途路標還算明顯,雖然偶有失誤錯過,都能馬上警覺並修正回來,所以雖然速度有點慢,陡上陡下黑漆漆的稜線路其實也很難走,但大家都是有經驗的登山者,絲毫沒有慌亂,前後隊伍隨時蝶~喔呼應,就這樣沉住氣往前推進,慢慢推進,直到看到Mori靜靜地站在一棵黑幽幽的樹旁,正咧著嘴微笑。
此刻我們就站在右攻拔刀爾山頂的路旁,路途約僅一分鐘,看著看著,連我也跟著咧開嘴笑了。
此刻晚上七點37分。從十字鞍部到此,我們足足走了超過四個半小時。
後面跟上來的小老大看到了這牌子也笑了。
我們終於在19:40踩上了拔刀爾三角點。
下午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雨在路途中就停了,但一路上依然明顯感覺到那不懷好意的雲層始終滯留在頭頂上,所以大家還是穿著全套雨衣往前走,直到登頂,全然鬆了一口氣,雖然此刻天空上看不到任何星斗,只有山風輕聲呼呼刮過芒草叢的聲音,此外萬籟俱寂,連蟲唧的聲音都沒有。
瀟灑的Mori慢條斯理地從背包裡拿出炊具,宣布說來泡茶吧!大夥千辛萬苦地走到這裡,感覺好像不幸被抓兵來當紅河谷突擊隊,雖然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夜襲拔刀爾,終究還是成功!!
我心裡其實還憂慮著,這雨隨時都會再度下來。
果然在水都還沒有煮滾之前,東方遠處的天空綻裂出一道閃電,緊接著響起一記悶雷,我說大家趕緊喝完茶就下山吧,話還沒說完,嘩啦啦又是一陣大雨。
反正現在全身幾乎算是溼透,雖然穿著雨衣,搞不清楚到底是雨水還是汗水,但除了擔心閃電,看起來大家都還是想喝完這杯熱茶再下山。
八點過三分,算起來我們在三角點足足賴了二十分鐘,都已經辛苦到這裡了,這杯熱茶是一定要喝的,再怎麼狼狽,合照也一定要有的,擺好姿勢,擠出笑容,蝶~喔一聲,朋友們燦爛的容顏就從來沒有褪色過。
接下來就一路下坡,路徑相當明顯,這是傳統上從保慶宮攻取拔刀爾的主路,雖然年代遙遠,但我還依稀記得大二大三時,率隊兩度登拔刀爾就是走這條路線,好像那時候還要先沿著蹦蹦車鐵軌走一段很長的路,那時候也還沒有保慶宮,只是只是,模糊的記憶已遙遠,除了那一路始終沾黏在綁腿上、甩也甩不掉的螞蝗。
這是民國67年的舊照片,拔刀爾縱走高腰山,熱熱鬧鬧的一群人,橫跨68-71級,雖然年代已遠,照片也已泛黃,所有年輕帥氣的臉孔現在看來依然還是如此熟悉而溫暖!!
忘了雨到底何時停止的了,21:55路過美鹿山南峰,其實不過是路過的一個小丘,沒這牌子任誰也不會去注意到,過了這裡,保慶宮就不遠了。
雖說不遠,但最後這段路其實還是折騰了超過一小時,途中Mori率先下山趕緊向留守在保慶宮的隊友們報平安,感謝Milly三人長時間的耐心等待,相信她們心中的憂慮與煎熬絕對比還在大雨中,漆黑山上移動的我們更受折磨。
借用了保慶宮的沐浴間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上乾爽的衣褲,Milly溫暖地招呼大家享受一碗剛泡好還熱騰騰的泡麵,接近午夜的深山裡,一切寂然,連風也靜止了,保慶宮熄了燈,我們在棚下慢慢調適著彷彿歷劫歸來後逐漸平復的心情。
- 耐力無敵的吳大哥與大嫂,一路過來完全沒有掉隊。
-
倒是一向健壯如牛犢的小老大,今天的後半段一直強忍著雙腿抽筋的折磨。
-
此外受到驚嚇的Grace,聽到後頭傳來樹幹斷裂的聲音,一回頭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右翻落斜坡、在整整翻滾了一圈之後卡在兩棵樹之間。
-
還有一路上照顧著大家的神力女超人。
紅河谷之役,午夜歸來,縱然路途坎坷,這時候回想起來卻依然溫暖。
但是,Mori啊!! 以後是不是可以不要再這麼拼命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