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這裡,情況有點窘迫,我伸手抓著立在斜坡一旁的小樹幹勉強扶住身子,隊伍就停在這一道既長又陡又濕滑的土坡上,不知是該繼續滑下去,還是乾脆回頭?
幾分鐘前天空突然飄起毛毛雨,當時我們就正走在陡滑的斜坡上,一個接著一個,拉著繩索,準備下切到半平溪底,雨絲濛濛像霧又像白紗,把眼前通往小錐麓的山形一下子潑染得迷離朦朧, Mori召回大家躲進不算濃密的樹林裡,至少這裡可以暫時避雨,但雨勢看似越來越大,有些人開始掏出背包裡的雨衣準備穿上。
山雨迷濛,換來Mori微帶愁容,他轉頭望著大家,說如果現在轉到三峽去爬個小山應該還來得及,下雨天實在不應該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看到好幾個人作勢準備回頭,就等一聲令下。
雨絲颯颯,一點都沒有要停的跡象,此刻十點一刻,我們已經在樹林下躲雨將近五分鐘,我也開始思考要不要堅持今天早上Windy給我的天氣建議,驀然,突然一陣山風掃過山坡,沿著樹梢嘩啦啦強勢吹向河谷,一時之間雨花飛舞,剛剛還沾在樹葉上的雨珠瞬間紛紛滴落,眼看地面更濕了,連我都不禁懷疑是不是真的應該撤退?
我還是決定選擇相信Windy,因為她說午前這銅山里山區的雨量僅僅只有0.4毫米,果真如此,那剛剛這一陣雨不就己經把今天的扣答給用完了嗎?
大家望著天空的雨絲發呆,我出聲安慰大家說,「這就是今天的最後一陣風了,等一下雨就要停了。」
我承認,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理壓力還蠻大的。
可是奇蹟真的發生了,才不到一分鐘,雨絲就突然慢慢稀疏,然後真的停了,大家露出了笑容,又開始拉著繩索慢慢往下走,而我,可能是屁股翹了太高,在一道土壁前準備垂直下降時,一個滑溜差一點就直接滾下山。
我早上搭Jenny家的便車,8:50就到了南雅漁港,天空陰沉沉,海浪在岩盤間吼吼撲打,東北季風颳得很強,雖然沒有下雨,但迎風面不宜久留,我趕緊跑到馬路旁的公車亭避風,整理裝備。
九點整大家準時到齊,算一算,四部車,一共來了十員,比昨天Mori告訴我的多了一位,我正在猜到底是多出了萬城還是誰?原來是靜華,一大早才臨時決定跟來,隊伍是更熱鬧了,不過這姑娘一向機靈,早就摸清楚Mori的底細,知道如何趨吉避凶,所以她的出現讓我更安心了,顯然Mori今天沒有要摸黑的打算。
海風從東北方吹過來,很強,帶著寒意,大家都趕緊躲到南新宮的廟埕前避風。
稍事整理後,我們一起穿過這海邊的小村子,往山裡行去。遠方,半平山嶙峋起伏的脊稜,靜默、沉穩。
十五分鐘的熱身爬坡後,走到了南子吝稜線的岔路口。往左,則可以接上草山戰備道路(石梯坑古道),登石梯坑山。
繼續往前越過一座小山崙,右邊半平山的稜線更加明顯,往後則眺望東北角的海洋,以及躲在山坳裡的南雅漁港。
Mori指著眼前蒼翠起伏的山巒,說那最尖的山頭就是我們今天要攀登的雙鬼小霸尖,然後就會沿著左手邊的稜線縱走黃金第八稜。
今天,我們將首登保羅尖(三角尖山),然後再沿著左邊稜線攀登雙鬼小霸尖。半平山與小錐麓,今天看看就好。
十點整,隊伍開始往右下切到溪谷。
剛開始的路徑還乾乾的還算好走,可是接著山徑愈來越陡,偏偏這時候天空竟然飄起毛毛細雨來了。
我們就在這陡峭濕滑的土坡上被困了將近十分鐘,只能靜下心來欣賞眼前這一幅空山靈雨的茫茫世界,後來雨停了,我決定相信Windy,隊伍繼續往下,抓穩繩索,找好踏點,各顯神通。
去年夏天爬小錐麓時也是上下這一條路,記得那時候還特意提醒大家說下雨天千萬不要來,當初信誓旦旦,可現在我就在這裡,偏偏今天卻又任性地穿著登山鞋,這更麻煩了,剛剛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還差點沒有屁股著地。
看靜華的背影就知道剛剛的戰役有多慘烈了!!
下到半平溪谷,接下來有幾條路線可供選擇。
A) 如果要爬上小錐麓,要去走劍龍稜,可以嘗試先挑戰這絕壁。
B) Jenny杖指保羅尖,可從這裡往上看,更是感覺高不可攀。
C) 或者越過這水潭,前方的大石壁上剛好有一條迷你山徑,可你必須學著山羊走上去,然後接上小錐麓。(仔細看這時候就正好有三個小背影,正在努力往上爬。)
我們決定照計畫先登保羅尖,所以取水潭前的越溪路,踏過石頭,到溪的對岸。
萬城抬頭看著往保羅尖的石壁發呆,剛剛下過的那場雨,把石壁弄得又濕又滑,Mori也認真端詳了一下,憂心忡忡地說也許今天只能考慮爬保羅尖就好了。(嗯!看來是真的有下決心要改變風格了喔!)
一個接著一個,小心翼翼拉著繩索往上爬。
我們繞過保羅尖東側山腰,這裡有一大片被大火燒焦的灌木林,看起來是剛燒過不久,我彷彿還聞到那種被大火灼燒過後的焦炭味,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傳說中去年七月底劍龍稜的那一場大火。
我們的神力女超人Mori嫂帶著隊伍就直接從東側的絕壁衝上去,奮力向上爬岩,簡直就像突擊隊出奇不意的攻堅一樣。
Mori現在比較務實,帶著後面隊伍繞過南側山腰,穿過被大火吞噬過的焦黑山坡,準備從西側攻頂。
就這樣,保羅尖一樣可以兵分兩路,在山頂會師。
好像我們這一隊是真的比較肉腳,突擊隊就即將攻頂,我們還在山坡上龜速前進。
菅芒的生命力果然旺盛,冬天都還沒過,就爭著冒出頭了。
十一點半整,兩隊在保羅尖山頂會師。
保羅尖上的展望實在是太棒了,景色無敵。
東望東北角的海洋,與南子吝山。
西看半平山雄偉壯麗的稜線。
向南則是迤邐起伏的稜線,直通雙鬼小霸尖。
站在這美麗的山巒上,心情簡直就要隨著山風飛揚起來。
天空依然陰沉,但看得出來雲層漸漸變薄透光,山風陣陣,卻是輕輕柔柔,大家穿起風衣就不覺得冷了,倒是偶爾幾片厚雲飛過,迅速、卻又懶散地撒下幾滴細雨,算是交代過去。
大家都覺得非常幸運,學長英明,堅持不撤退。。。孰知剛剛其實壓力還是真的很大。
午時將至, Mori嫂打開她的魔法背包,宣布說,今天我們就在保羅尖上吃尾牙。
早上的一場小雨把四周的山巒洗得異常翠綠,溪谷對岸的小錐麓有山友正在穿行,更遠更高處,兩個依稀的人影,看來是正準備去攀登劍龍稜。
海洋淡藍柔和、溫馴如一張畫布。
雖然沒有燦爛的陽光,但大家都直呼幸運了,因為大夏天的這裡還真的有點像是在岩盤烤肉,直接曝曬在毫無遮攔的岩壁之上,熾熱的盛暑,彷彿都可以感覺到冒著油汗的皮膚正在吱吱作響。
而今天,風輕輕地吹,雲在頭頂迅速飛過,大家悠閒地坐在這視野無敵的保羅尖上,早上的煩惱早已風消雲散。
上一回鎮西堡西那吉的鐵杉平台海鮮大餐出了名,這回Mori嫂繼續加碼,加料不手軟,二十分鐘後,敲鍋擊碗,澎湃上桌。
坐在這山之巔,望著海洋,望著山巒,手捧著熱騰騰的海鮮美味,溫暖在胃裡,感覺此刻自己就比神仙還幸福了。
第一鍋湯料迅速見底,大家都露出滿足的笑容,我趁機問Mori說那接下來下午準備往哪裡走?Mori眼睛往上揚,手指著雙鬼小霸尖的方向,咧開著嘴笑說啊不就是去往那裏爬嗎?(上午下到溪谷時他說今天大概就只有爬保羅尖了。)
站在旁邊的Jessica聽了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聲來,Milly則頭也不回地喔了一聲,很淡定,我則在盤算,要不要先請大家檢查一下頭燈手電筒。
第二鍋馬上出爐,滿滿的蛋白質,糙米飯也隨之端上。
大家開始有警覺到危機,所以午餐一掃而空,一定要填飽肚皮,精彩的就即將登場。
既然決定要照原計畫縱走小霸尖與黃金八稜,那就要抓緊時間,這季節五點半就天黑,這路線也沒人走過,此刻午後一點十分,大家整理好裝備,馬上出發。
天空雲層越來越稀疏,北方海面上逐漸透出淡淡的藍。
我們沿著往南蜿蜒的稜線走向雙鬼小霸尖。
稜線上的小山崙一座又一座,山徑陡上,一坡攀過一坡,還好山友前輩們沿路都綁好了繩索,而且這一帶林木茂密,有樹幹可以輔助攀爬,大致上還算安全。
走了二十來分鐘,回頭看見保羅尖已經在我們下方。
然後遠遠看見了在半平溪上游、如緞帶般懸在岩壁間的半平大瀑布。
因為一路岩壁攀爬甚多,所以速度也快不起來。
也有山壁坍塌的地形,像我們這種腿短的就比較吃虧,只能抓牢繩索,半盪半跳,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注意繩索的確保,因為山徑濕滑,繩索是最重要的保障。
我們越爬越高,眼看就要逐漸接近小霸尖的尖頂。
但眼前這塊超過兩米高的大石壁,上面光滑無皺褶,實在找不到踩踏點,縱然想要垂直攀登都極為困難,尤其我們幾個穿登山鞋的,腳掌根本無法施力,最後連我都還得勞駕Mori在下面硬撐一把,才勉強夠搆上去。
總共花了12分鐘,十個人才全數攀過這道岩壁。
連Mori都笑逐顏開,鬆了一口氣,想說最困難的都克服了,接下來的稜線應該比較安全又好走了吧!
雙鬼小霸尖的尖頂就在眼前。
沒想到就在霸尖下的這道絕壁更是折磨人,幾乎是垂直八十度的攀爬,連號稱山社裡面最會負重的萬城都差點敗下陣來,顯然在這角度下重裝難以仰攻,身體掛在半空中好久,最後被迫只好卸下重裝,先輕裝上去後再把重裝拉上去。
後面幾個人也就如法炮製,這就苦了Mori,暫時權充協作,攀上攀下幫大家快遞背包。
我站在後面一個山崙頭遠處觀察隊伍,直到每個人都安全越過絕壁,算一算時間,前後花了將近半小時。
穿過最後一道雜木林,終於登上了雙鬼小霸尖,此刻已經將近下午三時。
小霸尖頂腹地極小,勉強容下十個人擠在一起拍張合照,但展望倒還不錯,南子吝山,海洋,七稜八稜的尾脊都歷歷在目。
尖頂下方有一片小樹林,有人提問說要不要泡茶休息一下,我投反對票,因為距離天黑只剩下兩個半小時,又沒人走過七稜八稜,路況一概不知,此刻還是繼續前進下山為妙,如果下山後還有時間,再來泡茶慶功也無妨。
三點一刻,往黃金第八稜前進。
看這山勢,路況也不會真的太好走。
十五分鐘後走到了展望台。
不休息,繼續往八稜前進。
這野樹倒是可愛,明明是初生嫩葉,卻酷似花朵。
路過第二展望台,回頭看小霸尖,而在西北方的海洋上,基隆嶼終於浮現出來。
三點47分,路過七稜八稜的岔路口。
我們照計畫續走八稜。
四點十分,這裡應該就是地圖上標示的224峰展望台了!
夕陽在半平山的稜線上方破雲而出,射出幾道朦朧霞光,這是今天的第一道陽光,雖然旅途已近尾聲,但大家回頭望著剛剛一路走過來的蔥鬱山影,臉上盡是笑意。
黃昏的山風輕輕吹拂,站在這高地上,望著平靜的海洋,四周靜謐寂然。
十分鐘後走到了210峰展望台,這裡是一大塊傾斜的石壁,站在稜線上與南子吝山遙遙相望,有一種錯覺感覺海洋就在腳下,卻又離天空很近。
今天的場景總離不開半平山那一條南北迤邐、堅硬剛毅的嶙峋巨稜。
不知道為什麼Jenny與Jessica要這樣耍賴似地趴在石壁上?還笑得很燦爛啊,一點都不像腳軟的樣子,有誰知道呢?
海洋就在腳下,石梯坑古道也彷彿就在咫尺之遙。
以為就這樣可以輕鬆下山了,卻沒料到最後的這一道柱狀岩絕壁、以及另一道極為狹窄的瘦稜,再度把隊伍給拖慢下來。
感覺自己就要朝著海洋跳下去。
Jessica總是掩不住每次嘗試著新鮮歷練時的興奮心情。
謹慎通過最後一道絕壁與瘦稜,此刻剛過五點,黃昏的氛圍已悄悄掩至,腳底下傳來潮聲,濤聲陣陣,恍恍惚惚。
終於可以放下剛剛還緊繃著的心情了,因為今天肯定是不用亮出頭燈了。
就在天色即將黯淡之際,我們越過石梯坑溪,回到石梯坑古道。
五點37分,南雅漁港已是萬家燈火。
我們在南新宮簡單的梳洗換裝,天黑了,Jenny把她藏了一天、傳說中的明峰街排隊水煎包拿出來與大家分享,雖然已經涼了,依然可口飽滿。
而Milly的桂圓蛋糕,加上今日特地調製的威士忌可可,喝起來酒香溫存,餘韻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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