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霧雨飄散之中一整個下午的小完美谷一點都不完美，我們在夜雨淅瀝中惆然入眠，然而午夜之後，黎明之際，這溫柔的山巒，終究沒有捨棄所有人的期盼，用美麗的晨光，浩瀚的雲海，把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一一償還。
《11/21，周日，小完美谷，雲海，天氣晴》
今天毋庸置疑將是一場硬仗，堅中昨夜傳話過來說計畫下午三點回到慈恩隧道登山口(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這怎麼可能?如果要攻羊頭，那五點都不一定下得了山，但不是說好畢羊縱走的嗎?
我出發前做了一點功課，一般速度從畢祿山攀越七上八下的鋸齒連峰到羊頭岔路口約需五小時(但別忘了我們是重裝)，羊頭來回一個半小時，直下到慈恩隧道登山口約三小時，加上中途休息午餐，就已經幾乎十小時。但不要忘了我們是從小完美谷攀走畢祿南稜，一大早陡上350米，何況聽說此稜路跡不明，路況奇差。
所以如果堅持走完全程，我預估前後12小時應該跑不掉。
堅中傳話過來宣布凌晨五點半出發。也就是說最好四點就起床，煮早餐，還要打包濕漉漉的營帳。
昨晚下半夜睡得安穩甜蜜，因為午夜醒來，走出營帳，抬頭望見清澈圓月，小完美谷披著一層銀色月光，靜謐安詳，預告今天是好天氣。
拔營一切順利，只是感覺背包比昨天更重，五點半還沒到，天色依然昏暗，貴哥剛剛一個人往左邊稜線上去，我綁好背包後也跟著過去，看到貴哥的頭燈往我這邊掃過來，對著我輕聲細聲說有雲海。
我快步過去，看到眼前這一片浮盪壯闊的雲海。
美景不能獨享，於是轉身對著下方谷地裡已經打理好、蓄勢待發的同伴們大聲招呼，過來欣賞日出雲海。
大家都很興奮，昨天整個下午的不完美瞬間一掃而空，望著浩瀚雲海，晨光微熹，天空清澈幽藍，還有那即將落入山影之後的晶瑩明月，小完美谷終於還是完美了。
等待日出。
這意外驚喜把出發時間自動往後撥慢半小時，六點整，建中帶隊，往畢祿南稜走上去。
昨天下午那陣雨肯定把箭竹林泡滿了水，所以大家全副雨衣，聽說稜線上箭竹密佈，這情況跟游泳沒什麼兩樣。
一早就直接挑戰350米的畢祿南稜陡升，從小完美谷往北方望過去，晨光還沒投射到這邊來，看不到天空，山坡一片淒迷。
回頭望，阿貴與宏鵬還在對著雲海日出猛按鏡頭。
而另一邊是高高盤據天邊的鋸齒連峰，我們今天將要攀越一顆一顆尖銳的利齒縱走過去(剉咧等!!)。
很快就闖入高箭竹林的地盤，只能曚著臉低著頭往前走，好幾次領頭隊伍喊停，撤退，轉彎，路跡果然複雜，一不小心就走偏，必須參考GPS不斷修正，就這樣用平日擅長的蛙式奮力前進了半小時。
六點半，暫時鑽出箭竹林，抬頭赫然發現右前方、高高迤邐在金黃晨光之下的鋸齒連峰。
尖瘦高聳的稜脊很明顯被鑿斷了好幾截，每一道鑿痕都怵目驚心，切削俐落乾脆，聽說是七上八下幾近垂直的攀岩，我第一個念頭是要讓21人大隊伍順利通過，每一片攀爬都可能極費工夫，時間恐怕會拖得很長。
往前走，一不小心踢到畢祿南峰(3041m，無基石)。
不多留，重新進入原始森林，循稜線前進，陽光與展望再度被擋在外頭。
高箭竹還是死纏著我們，路跡依然詭異，持續陡升，前進速度很緩慢。
此地已超過海拔三千米，高山峻嶺群雄環伺，鐵杉與台灣冷杉各據地盤，英姿挺拔，高聳入天。
雖然辛苦，埋頭努力一步一步往上蹬，但循著蒼鬱巨影，抬頭望向藍天，一切心滿意足。
7:15，海拔越過3200米，回頭遠望南方的奇萊與合歡群峰。
7:30終於走出森林，也徹底掙脫了茫茫似海的高箭竹。
陽光曬在身上很舒服，朝陽升起，眼前的雲海依然橫臥在天際。
繼續往稜線走上去。
7:45，來到一片稍微平坦的坡地，可以瞭望雲海以及層層疊疊的山巒，我也累了，坐下來曬太陽，等待後面隊伍上來，這一段路把大家折騰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進度確實落後不少，這段陡坡超乎預期的硬，休息的時候我就聽到有人說羊頭不去了，是喔?今天到現在還爬不到兩小時呢，八點都還沒到。
看來這畢祿南稜真的搞得大家都很絕望。
的確是個大障礙，我偷瞄了一下GPS等高線，距離主稜線還有百米多要爬，而且粉陡。
一個接著一個很慢很慢的走上來，我一面拍照一面給予鼓勵的微笑，拋回來的卻全是苦瓜臉，「還有多遠?」「就快到了。」這是標準答案。
休息五分鐘，我扛起背包繼續往上走，不能讓身體節奏冷掉，路才剛要開始，靜華隨後跟上來，前面是小兆，短箭竹草坡的山徑依然很陡，天很藍，我感覺正朝著天空爬上去。
這一次沒有停，因為沒有可以停下來休息的地方，半小時過去了，感覺自己像頭牛一樣氣喘吁吁地往上走，頭犁犁，偶爾偷瞄著手錶數著越來越接近的3350，靜華在後面喊說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裝聾故意沒聽到，很殘忍，希望她回去之後不會又去客訴。
八點半終於走到稜線岔路口，這裡海拔3352米，我們在這裡丟下背包，招呼後面的人，取左徑，一起走向畢祿山。
上稜線，往北方望出去，遠處的中央尖山與無明斷崖清晰可見。
快九點了，陽光早就越過山嶺，箭竹草原閃著耀眼金芒，這是無法抗拒的顏色，屬於三千米的寥寂世界，也是我們遙遠的年輕歲月裡曾經一起追逐的地方。
九點整，路過820林道傳統路線岔路口，畢祿山近在咫尺。
有人登頂了，背景是雪山群峰與聖稜線。
我也即將登頂，右側是巍峨的中央尖山。
我在9:03登頂畢祿山，大家也都陸續上來，天很藍，山風輕吹，環顧群峰，雪山、聖稜線、大霸尖山、南湖中央尖、北二段，甚至於最最遙遠的玉山。。。眼前雲海翻騰，每個人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大家在山頂上又叫又笑，蝶~~喔!!碧藍晴空，今天的畢祿山給了大家最壯麗的山景。
大家輪流拍照，你一張我一張我們兩個妳們幾個再來一張，這樣看起來沒完沒了，貴哥跟我說他不打算三登羊頭，我問茉莉嫂她也說今天就不去了，我看小熊家族圍著萬城嘻哈笑鬧，看起來也沒有要趕路的打算，這樣看來，真的大家都不去羊頭了嗎?
盤點之後只有建中、A3、小兆、宏鵬與我五人想去攻羊頭，我跟堅中報備，他說最好在羊頭岔路口設定關門時間午後一點鐘，我算一算不可能，此時已經九點一刻，我們很難四小時趕到那裡，何況是重裝。
我已經有摸黑的打算，希望兩點前能走到羊頭岔路口，包含中途午餐。
事不宜遲，我們五人立即告別大家，回到南稜路口，扛起背包，開始鋸齒連峰遠征。
五個人移動迅速，至少不會在攀岩的路段相互耽擱，聽說鋸齒連峰七上八下，都是難搞的攀岩，人一多，速度肯定很慢。
9:35馬上遇到第一道絕壁，果然名不虛傳。
反覆上下稜線路，也搞不清楚到底過了幾個山頭，反正就是持續前進，攀上又爬下，十幾分鐘後再度陡降。
9:55陡下一條乾溪溝，看起來是繞過擋在前面這一座尖尖聳起的大魔岩，還好沒有要我們爬過去，我鬆了一口氣，抓著繩索順著乾溝急降，走入大山的陰影底，遙遠的正前方浮現出中央尖銳利的山峰、以及怵目驚心的無明大斷崖，飄浮在雲海之上。
溪溝持續陡降，而且很深，我們剛剛從3346峰下降幾乎百米，乾溪床凌亂的石堆籠罩在沉重的陰影裡，然後突然轉彎，路標脫離乾溝，開始往上爬，這裡是乾溪溝的V型起爬點。
我突然想起剛剛瞄到路邊里程牌上標示著0.8K，心頭瞬間湧起一陣酸楚，難過得有點說不出話來，小兆已經開始往上爬，進入鐵杉林，宏鵬他們還在我後方的亂石溝上，我等待，直到看到他們過來，打手勢示意轉彎開始往上爬。
這裡就是乾溝V型路段的最低點，去年此時悲傷的死亡之谷，被同伴拋棄而決定回程的年輕女山友就在這裡誤下溪谷而造成遺憾。(後來建中也跟我證實就是此地無誤。)
再三叮嚀，登山一定要慎選隊友，完全遵守紀律。
續行，快十點半了，我們剛剛脫離乾溝重新攀回3330米稜線，稜線上上下下(真的像在走鋸齒啊)，然後眼前又出現一座高聳的山頭。
又是一道難搞的攀岩。
回頭眺望剛剛離開的畢祿山，但不確定是哪一座山頭。
這裡是鋸山之巔，鋸齒連峰的第四峰，無基石，等高線圖標示3322米，但這片石塊把它給寫矮了。
再度陡降。
再度陡上。
感覺就是這樣沒完沒了。
沒完沒了。
這一段算是輕鬆愜意的了，優美的鐵杉稜線路。
11:55路過鋸山名樹。
繼續趕路。
繼續趕路。
直到肚子真的餓了。
這裡有一片優雅的鐵杉林，一小片營地，時間12:15，平坦舒適，大家停下來吃午餐。
今天帶乾燥飯，早上出發前就用熱水泡在小悶燒鍋裡，我第一次試用，悶了將近七小時，的確很爛，但已經不熱，而且感覺太稠，我後來跟建中要了一點熱水，加進去稀釋，比較好入喉。
貴哥、小叮噹與靜華三人沒多久就跟上來，我們五人要趕路所以12:35起身先走，後來聽說他們就在這鐵杉樹下繼續游哉悠哉地泡茶，很羨慕。
接下來依然起起伏伏，但已不像前段那般險峻。
我們匆匆前進，偶爾也累到不得不停下來喘幾口氣，可這樣卻錯過了鋸山東峰，也罷，牌子這樣綁在樹枝上，我們頭犁犁走過，實在看不到。(阿貴一向眼尖細心，還是把這山頭也挖出來)。
馬不停蹄，還好從畢祿過來的鋸齒連峰是往下走，海拔一路探低300米，這也是重裝奔行之下的小確幸。
13:25路過鋸東山屋，屋子已成型，但還在細部裝修中。
稍事停留後繼續前進，20分鐘後抵達羊頭山岔路口。
此刻13:48，距離我們自己設定的關門時間還有十分鐘，大家卸下重裝，帶上攻頂包，羊頭首登不能跳票，計畫三點半左右回到這裡。
建中說他就不去了，說要就地等待後面隊伍，我說可惜，他笑著說反正今天羊頭是大白牆(聽單攻下來的山友說的)，啊!!大白牆，但我們四人都是首登，不去不行。
宏鵬也在猶豫，剛剛劇烈起伏的鋸齒連峰把他給累趴了，我想起去年最後的安東軍山，再度試著提氣，「走吧!反正就只有1.1K，來回一個半小時。」
從海拔高度來看，羊頭其實也沒比這裡高出幾個頭。
13:56，四人輕裝往羊頭。
如果不趕時間，走羊頭稜線其實也很愜意舒暢。
但反覆上下幾個山頭也免不了。
一日單攻羊頭的山友陸續下來，這是百岳單攻熱門路線，何況是周日，難免小塞車，大家互相加油，唯一鬱悶的是每個人都宣稱上面一片大白牆。
啊!!大白牆。想起上午碧空透澈的畢祿山，羊頭就這樣不給面子嗎?
森林間飄起淡淡薄霧，沒錯，我們走在雲裡。
A3也想起去年的安東軍山，就差三分鐘，他們在大霧茫茫大白牆的安東軍山頂衝下來，還直呼風很大好冷，我跟宏鵬一起登頂，怎麼一抬頭就看到雲破天藍，等到崇實登頂，竟然連遠方飄浮的雲海都犀利清晰，「VL今天還會這麼幸運嗎?」A3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這樣問我。
「蝶~~喔!!」聽到小兆飄盪在空中遠遠傳來的呼聲。
白牆。
14:44，就要登頂。
還是大白牆。
14:45，我登頂羊頭之巔，宏鵬隨後跟上。
擺好姿勢，還是要來一張大合照，雖然只有我們四人代表登頂。
我正在調整隨身攜帶的迷你腳架，一抬頭，喜出望外，愕然看見天空的雲打開了，慢慢飄散，飛散，啊!!藍天再現。
大家狂吼大叫，誰說大白牆?
山頂上有微弱信號，A3當然要趕緊往岔路口下傳照片，你看藍天白雲耶，誰說大白牆的啊?
A3寫說:「VL福星，我們又撿到了藍天」。
三位大〝藍〞生才是今天的福星。
嗨了十幾分鐘(本想匆匆照個相就趕緊下山)，大家心滿意足地往回走，羊頭沒讓大家失望，回程的心情特別好。
心情特別好就走得順暢，雖然回程還是下下上上，但不久就聽到小茉莉的聲音，岔路口就快到了。
樹林裡響起啾啾清脆鳥鳴，然後陽光破霧而出，在森林裡灑下絢麗光芒，這是今天畢羊縱走最美麗的good-ending。
15:45回到岔路口，剛好小茉莉與小熊隊也到了，他們說剛剛在山屋泡茶，真享受，但我們也不差，登羊頭看碧藍天空。
建中體貼煮了一大鍋薑湯，他剛剛在這裡等了大隊一個半小時，十足暖男，細心又盡責。
快四點了，今天免不了要摸黑，一般腳程下山到登山口約三小時，但我不確定會不會塞車，今天單攻的山友不少。
15:57上背包，接下來將直落千米。
剛開始一小時還不錯，一面下山一面看藍天白雲，欣賞美艷熱情的秋色。
天色逐漸昏暗，終於追趕上前面的隊伍，有些單攻的山友體力漸失，遇到拉繩陡降就大塞車，只好趁機抱歉借過超車，然後在森林陷入完全漆黑之前，燃起頭燈。
下坡才知道單攻羊頭山的辛苦，感覺是一路毫無喘息的拉繩陡坡，我連下坡都走到心灰意冷，難怪之前很多人都說單攻羊頭好K好累。
我這一趟乾脆，中橫四辣再克兩關。
森林裡無止盡的黑，繩索一條接著一條，感覺要下到天荒地老。
後來還是追上淑珍與茉莉嫂這一群，淑珍作勢禮讓，我決定接下來慢慢走，道謝，說還是走在妳後面比較有安全感。
6:20，在一片漆黑中，頭燈前後閃爍，大家終於安全回到慈恩隧道登山口。
堅中與貴哥很辛苦地在登山口協調接駁車，入夜之後氣溫很低，後面還有小熊隊眾美女，她們鐵定被慢速部隊卡在半山腰，我猜至少會延宕半小時。
先回到大禹嶺民宿沖個熱水澡，精神恢復不少，中南部的同伴們都先走了，貴哥與淑珍必須繼續等待最後一批人回來，我們這一車先告別，路過霧社看到Seven對面的麵店還沒關就進去吃晚餐，老闆蠻體貼，看打扮大概知道我們剛下山，煮給我一大碗裝得滿滿又美味的酢醬麵。
**補上一些照片，沒能跟大隊其他同伴同行，藉此留下美麗身影與紀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