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中嶺山叼山事件餘韻裊裊,然而隨著時日飛移,對隱身於深山幽谷之中的中嶺池卻始終念念不忘。
短暫的邂逅,留下無法忘懷的美好回憶。
就連此回初次造訪的阿貴,在踏上湖面柔軟草甸的那一刻,也不禁讚嘆說是秘境中的秘境。
當小茉莉提議要重返中嶺池,我心中充滿期待,一方面是懷念那彷若遺世獨立、淡容婉約卻難掩秀麗的幽谷,一方面是想回去再看一次當年一行人到底是怎麼樣在這黑暗山區中緊急迫降。
這次做足了功課,把中嶺山附近的等高線與路徑圖通通翻出來。
紅色稜線路是當年在黑暗中迷途之徑,但其實從中嶺古道攻往中嶺山一路上就險象環生,直到探訪中嶺池回來,越稜而過,黃昏已近,而原計畫要走的稜線路早已雜亂荒漫,毫無路跡,前路茫茫,撤退路更險,只好選擇就地迫降。
這次決定選擇安全路線,一樣先開車到崙埤子山(771m)下的農路盡頭,這裡是整個山區可行車的最高點,海拔接近740m,從這裡進入中嶺古道最省力。
這次八人成行,當年的山豬團就我與小茉莉+茉莉嫂三人重返此地,其餘五人都慕名而來,顯得很興奮,吵著要看看當年轟動一時的叼山事件,是如何把我們折騰到凌晨快三點才下山。
我們今天在九寮溪步道口的大同加油站放了一部車,打好算盤下午從崙埤池順著隘勇線下來,接九寮溪步道出來,剛好可以完成接駁。
行前我大量翻閱此山區歷史資料,發現在十幾年前崙埤社區為了發展當地旅遊資源,投注不少心力整理了包含九寮溪瀑布步道,以及攀登崙埤池的日據時期隘勇線,也留下當年許多登山團體循此路上山拜訪崙埤池的紀錄,所以我與小茉莉都認為從崙埤子山農路進入,從隘勇線下山,走一趟C型,絕對是最輕鬆又安全的路線。
沒料到。。。。。
我們大約8:45抵達崙埤子山(771m)下的農路盡頭,四周芒草長得比人還高,山腰上的最後果園已經荒漫莽莽,不知何時被棄耕了,上次來還有兩隻小黑跑過來朝我們吠吠叫打招呼,這回四周安安靜靜,只有風吹過芒草搖曳的景象。
古道入口倒還是很清楚,上回遇到兩位泰雅大哥正在此劈草整理步道,還好心提醒我們務必小心不要踩到山豬窩。
九點整進入古道。
馬上走入涼爽樹林裡,山路兩側有整齊的杉木與楓香混生,筆直整齊,感覺是植林地。
五分鐘後進入一片寬闊谷地,筆筒樹、芒草以及許多野生雜草與山茼蒿,這裡顯然曾經是一片農地,但可惜也不知何時被棄耕了。
通過廢棄農地,此後就是崎嶇山徑。
路徑依然清晰,但許是很久沒人來整理了,也少有山友造訪,野蕨雜草橫生,石頭長滿青苔,很滑,走起來得小心翼翼。
9:35走到第一岔路口,這裡左下舊礦區,也就是上面那張地圖的綠色路線,也有山友選擇從舊礦區爬上來,但要多爬升百餘米,步程大約要多花一小時。
今天跟上回一樣,古道悶熱無風,雖然好久沒下雨了,依然感覺悶濕,很快就汗流浹背。
9:37走到古道四岔路口,這裡是重要路口,也是中嶺古道與崙埤農路分道揚鑣之點,中嶺古道此去朝北(直行)越嶺進入烏來哈盆流域,崙埤農路則朝西(左行)繞著山腰通往崙埤池,更遠到拳頭母山,再更遠到松蘿湖。
我們今天不走中嶺山,所以直接左轉走腰繞山路。
岔路口擺著原住民獵人入山祭拜祖靈留下的酒杯與香菸,應該是幾周前留下的,我心中默禱幾句,希望也能保佑我們此回入山平安。
就在岔路口山路旁的這一陡上小徑,就是我們當年無緣的稜線捷徑,我看綁在樹枝上的路標已經腐朽斷裂,顯然好幾年沒人走了,猜測也只殘留前面這一小段路罷了。
腰繞路緩上,向西行。
9:50,走了50分鐘,悶濕地形,汗水濕透衣服,停下來吃西瓜。
休息片刻,再往前五分鐘,10:05走到崙埤池岔路口。
原本釘著路標的樹幹已經腐朽倒臥路旁,往崙埤池的牌子上面寫著:「崙埤池約10分,往下九寮溪步道約xxx」,我猜是寫著150分(從崙埤池下到九寮溪步道),也就是我們今天要下山的隘勇線。
茉莉嫂建議先到中嶺池午餐,所以右轉,朝北,準備越嶺中嶺山稜線。
既是越嶺,緊接著一連串的陡升坡。
路跡與路標也開始斷斷續續。
小茉莉與阿貴打開手機,開始沿途比對GPS離線路徑。
我們走過一棵樹幹上長了幾株蘭花草的大樹,前方路徑突然分成兩條,一條往上顯然沿著稜線走,另一條也很明顯,但感覺是山谷,阿貴的GPS上標示著下面這一條路才對,這讓我想起三年前在黑夜中陡下的乾河床路,我猜就是這一條了。
兩條路都很明顯,所以我猜測最後還是會匯合在一起,但經驗告訴我稜線路比較好走,所以我招呼阿貴回來,跟著大家走上去。
這樹幹被刨成這模樣,看來是山豬磨牙的傑作。
猜測沒錯,兩條路果然會合在一起,照片左側樹幹上的路牌標示著往崙埤池,這方向就是乾溪床的陡下路,也就是三年前我們摸黑被帶下山的路。
所以我大致推論,攀上這小坡的上方,就是我們當年緊急迫降之地。
應該就是這裡了,當時我們六人就圍坐在這一丁點大的空地上,勉強點起營火,然而時日已久,彼時四周一片漆黑,所以此刻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拿來比對的概念了。
繼續往上爬,十一點整登上越嶺點。
越嶺點是三岔路口,右行往中嶺山,左行往中嶺池。
我們今天不走中嶺山(既沒準備,也沒信心),所以直接左轉往中嶺池。
走著走著,過了個小鞍部,路徑轉下,走在一條往下的乾溪谷上,這顯然是下雨時的水路,我感覺不對,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傳話回來說沒有路了。
阿貴比對GPS,果然偏離路徑蠻遠了,剛剛我們被乾水路給騙了。
離線地圖標示路徑應該在左側稜線之上,我們卻沿著水路往下走。
往回走是可以,但小茉莉選擇直接往左側稜線切上去,大家跟上,努力撥開樹叢,避開刺藤,向上挺進。
我跟在隊伍後面相對輕鬆很多,跟著走就好,但上切很陡,還有很多刺藤,必須步步為營。
這跟當年一樣,簡直就像迷途的山豬,亂亂闖。
我注意到身邊出現這種長著奇怪像小拳頭一樣的蕨類,這是種籽還是果實?沒聽說過蕨類會長果實,也只學過蕨類是靠葉片下的孢子來繁殖,這是啥?
問了大家都一頭霧水,回家後找谷哥做功課,終於查出來這是一種既能用孢子進行有性繁殖,也能夠利用自身長出的〝不定芽〞來無性繁殖的稀有蕨類「稀子蕨」。
資料上是這樣介紹的:「稀子蕨屬碗蕨科稀子蕨屬,喜歡生長在中海拔地區林下遮蔭且富含腐植質的地方,全世界只有在喜馬拉雅山東部及台灣可以看到它的蕨影,可說是難得一見的蕨類,就算在台灣,也只能在海拔1000至2000公尺山區見到它的蹤跡。
蕨類植物與其他植物最大的不同在於它們是以孢子來繁殖,這是蕨類植物的有性繁殖,不過有些蕨類除此之外還會利用不定芽來行無性繁殖,我們稱它們為「會走路的蕨」,因為它們的不定芽落地後會長成新的植株,新植株長大後再生不定芽,繼續擴張地盤,就好像在走路一樣,稀子蕨就是這類植物中的一種。
第一次聽到稀子蕨的人,往往會誤認為是「攜」子蕨,不過說它是「攜」子蕨也不為過啦,因為在它的葉軸甚至羽軸正面,會長出一個至數個不定芽行無性繁殖,其新生不定芽看起來就像一個向上握著的拳頭,每隻手指頭會長成一張葉片,而後發育成一株幼苗。
稀子蕨的不定芽在野外求生也用得到,將其烤熟(在野外也用餘火的灰遣燼掩埋10分鐘後挖出),吃起來脆而有花生米的味道,養分豐富,吃20餘顆就有飽足感。」
感覺幸運,看到這麼多國寶級的稀子蕨,雖然回想彼時自己像一頭山豬,還是值回票價。
路徑果然在稜線上,繼續往下走,樹林的前方映照出一片像湖泊一樣的山谷,翠綠蕩漾,中嶺池到了。
11:20抵達中嶺池畔。
大家把背包卸下,踏過遼闊柔軟的草甸區,這草甸下面其實是滿滿的湖水,只是湖面上被水草交織成一大片厚實綿密的地毯,走在上面,每一步都踩出水來,地在晃,搖搖擺擺,所以不敢大步快走,深怕一步踩錯,人與腳都陷入裡面。
上回是八月前來,還記得草甸上長滿了開著小白花的穀精草,小巧圓潤的花朵像極了滿天星星鋪陳在草原之上,非常美麗。
湖面吹起微微涼風,草葉尖隨之搖曳,四周一片靜寂,只有聒聒蛙鳴,以及我們輕步走過驚動到青蛙的跳水撲通聲。
群山環繞,靜默無語。
舉起依然冰涼的啤酒,蝶~~喔!!大夥心醉於這優雅迷人的中嶺池。
淑珍說如果安排來這裡露營一晚,一定很棒。
目前枯水期,湖面不大,但已足夠我們滿心歡喜地漫步環湖一圈。
湖面除了水葱,更長滿了看似蓴菜的浮萍,但不敢太靠近湖水,所以我不確定。
這路標跟地圖一致,既可以遠走拳頭母山銜接松羅湖,也可以迴繞回到往崙埤池的路徑,但過了這麼多年,人跡罕至,我實在懷疑這些路徑是否依然安然無恙。
因為人跡罕至,所以是阿貴口中秘境中的秘境,我們且走且珍惜。
地毯很軟,心很輕,大家興起,一起來玩跳跳。
跳完了,啤酒也喝完了,酒矸啊通賣無?
太舒服了,就是想耍廢一下。
午時,回到湖畔樹林下這一片五星級草坪準備午餐。
今天茉莉嫂準備了切仔米粉筍絲魚丸湯。
蝶~~喔!!12:30,食指大動。
涼風徐徐,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遠處蛙鳴,以及我們午餐愉快的談笑聲。
飯後來一杯小茉莉烏龍已經是我們上山的基本規格,今天還有阿珍師親自烘焙的香蕉磅蛋糕,口感綿密醇郁,配上清香回甘烏龍茶,徹底滿足了大家的味蕾。
午時,天空碧藍,豔日高照,然而坐在中嶺池畔這片樹蔭下,微風輕拂宛若初春,聽蛙鳴,望著眼前草甸與四周山巒無盡的綠意,心中無比舒暢。
二度拜訪中嶺池,比記憶中的美好還更添加了許多疼惜。
我們不知不覺在此消磨了超過兩小時,漫步湖畔,看滿山翠綠,聽蛙鳴,聽風吹過草甸的聲音,享受輕鬆愉悅的午餐時光。
13:40收拾背包,把草坪整理乾淨,告別中嶺池。
我們還會再回來。
循著稜線上坡,找到了剛剛被水路矇騙了的山徑轉折點,茉莉嫂把路標重新綁在轉彎處顯眼的樹枝上,希望後來的山友不會像我們一樣亂闖。
20分鐘攀回三岔路越嶺點,兩點整。
岔路口一株碩壯的樹幹上綁著一把已經鏽蝕的獵刀,年歲已久,歲月蒼蒼,不知它的主人如今是否還依然馳騁山林之中?
我們順著乾溪谷往下走,記憶瞬間湧上來,這就是當年摸著夜黑,點著頭燈往下走的山徑,乾涸的水路,因為濕滑難行,所以不會忘記。
但切記不能一直延此乾溪谷往下走,務必盯緊GPS(因為路標很不明顯),中途還是得離開這滑溜溪床,往左切回山腰路,一旦不小心錯過,保證比山豬還慘。
也就是說,如果剛剛沒有切回山腰路,就會錯過這路口。(但還是有機會繼續往下接到下一條從中嶺池沿著溪谷繞回來的路徑,這或許是口袋中以後的探勘路線)。
蒼鬱濃密的森林,原始又富饒,生態豐富,卻也危機四伏。
14:30,接上了地圖上標示著從中嶺池畔,順著水路(應該也只是乾溪谷)繞回來的山徑,這裡可以說是十字路口,東往中嶺古道,西往中嶺池水路,北上中嶺山,南往崙埤池。
我猜這一團老是喜歡像山豬一樣亂闖的同伴們終究還是會忍不住跑過來,不走不甘願,不信?拭目以待!!
十字路口有這一株長滿山蘇的大樹,這是此路口最明顯的路標了,雖然在這種原始山林裡這種打扮一點也不稀奇。
躺在路上的路標說10分鐘到崙埤池,我懷疑真有這麼快?
往上爬。
枝頭上掛滿美麗翠綠的松蘿。
越過890m稜線,接著往下走。
14:54看到崙埤池了。
湖面比中嶺池略大,但是腹地感覺比中嶺池小一些(視覺丈量)。
14:57降落崙埤池(835m),這是我第一次來訪。
湖畔長著滿滿的水蔥與水草,感覺像一座浮島,軟趴趴的,沒有人敢踩過去。
所以中嶺池還是親切許多,可以放輕鬆在湖畔漫步倘佯,崙埤池就只能遠觀。
大家還是很興奮,終於來到崙埤池。
崙埤池就是少了那麼一點浪漫,所以不會想久留,我們只逗留了十分鐘,15:10,環繞過半個湖水,GPS說往九寮溪步道的隘勇路就在湖的對面。
回頭再望一眼崙埤池。
我原先預期這隘勇線應該很清晰好走,沒想到光要找到離開湖邊的小徑就讓小茉莉忙了老半天。
樹枝上的路標稀稀疏疏,殘破滄桑,看起來都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了。
所以後來連路標也看不到也不足為奇。
小茉莉與阿貴開始忙碌了,因為路徑時而出現,時而斷離,GPS顯示我們已經偏離路徑,好,那就切回GPS路徑上,這不容易,時而要攀空爬樹,時而要與纏繞在四周的刺藤奮鬥,但說好的隘勇路呢?
我們明明已經站在GPS標示的稜線上,然而舉目四望,看不到任何路跡,也沒有半條路標,眼前盡是倒木殘枝以及張牙舞爪的刺藤,說好的隘勇路呢?
我開始憂慮起來,想起三年前的中嶺山事件。
小茉莉與阿貴兩人爬上爬下,隊伍推進很慢,我看看手錶,15:50,我們已經離開崙埤池40分鐘,卻依然沒有找到明顯的下山路。
看看GPS,我們還停留在這不知位置的雜亂稜線之上。
我開始思考,是不是該撤退?
目前接近四點,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依據資料從崙埤池下到九寮溪步道大約要120分鐘,可這是順著隘勇路大搖大擺的下山,然而我們現在連路在哪裡都還搞不清楚,硬要走這條路,那鐵定摸黑。
最大的問題是,像這樣毫無路跡的山稜線,一旦天黑,伸手不見五指。
三年前就是這樣敗在下切四岔路口的稜線之上,處境幾乎與目前狀況如出一轍,我可以想像,一旦天黑,一切就都不見了。
我抬頭試圖尋找小茉莉的身影,他剛剛往稜線右側切下去,不見蹤影。
我回頭想找阿貴,卻看到淑珍朝向我拋過來一個帶著淘氣的笑容。
這姑娘看起來非但不緊張,甚至於還帶了一點淘氣的期望,我腦中再度浮現當年那一堆在黑暗中閃閃熾熾的營火。
我們剛剛在繞圈圈,甚至於有一陣子,就連剛剛的來時路都差點找不回去。
四點整,小茉莉宣布放棄,決定撤退。
我們估計,順利的話,從這裡退回崙埤池大約半小時,再花一小時走回中嶺古道入口,加上中間休息時間,應該可以在六點前回到停車場,六點,天還沒黑。
撤退。
撤退還算順利,16:25再度降落崙埤池。
蛙鳴嘓嘓嘓,三聲一節拍,嘓嘓嘓,此起彼落,感覺是在催促我們趕緊走走走。
休息一下,經歷剛剛那一番折騰,真的累了。
雖然沒有叼山,可大概也感受到了我們當年的心境了吧!
阿貴重新立起腳架,說還是要再拍一張,一日二訪崙埤池,蝶~~喔!!
每個人都比起勝利手勢,轉進勝利,二度成功降落崙埤池。
16:40離開崙埤池。
嘓嘓嘓,嘓嘓嘓,聒噪蛙鳴依然不絕於耳。
8分鐘翻過越嶺點,海拔887m。
16:57回到十字路口。
算是安全了,休息五分鐘,啟程返航。
繞行山腰路,今天沒遇到半頭山豬。
回程順利,下坡快一些,大約行走15分鐘,17:16回到四岔路口。
祖靈爺爺奶奶今天真的有保佑!!
已近黃昏。
17:50回到古道入口。
換妥乾淨衣服,打開4G準備報平安,瞬間閃入眼簾的消息卻是今天山腳下風雲大變色,單日確診180例,眾人瞠目結舌,驚訝莫名。
難得這麼空蕩蕩的雪隧。
今天的山豬路。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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