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6日 星期六

能高安東軍六日縱走(一),序章 –絕色山丘之美麗與無情 20200917-22

 


 

下山好幾天之後,我才能夠下筆,思緒重新一片一片打開,再重新一片一片組合,試著跟自己對話,開始鋪陳這六天縱走在這條美麗稜線之上的漫長旅程。

 

因為剛走完一趟絕美山色、卻又歷經了一個憂心如焚、近乎絕望之夜,一時之間很難把自己冷靜下來。

 

漆黑的山谷,打在營帳上的雨聲已歇,四周黯啞無聲,我從夢中驚醒,夢裡是那些閃爍在山坡上無數顆反射著黃光的水鹿眼睛,我轉頭,左側床位空蕩蕩,領隊堅中還沒回來,我按亮手錶,此刻午夜十一點半。

 

搜尋小隊第一次在傍晚六點出發,此刻黑夜已至,天空卻突然飄下颯颯雨絲,堅中決定馬上出發,刻不容緩,帶著小兆,以及隨隊的年輕協作明哲,亮起頭燈,鑽入比人還高的箭竹林,往安東軍山方向上山,決定摸黑回到三岔點附近搜尋。

 

我們今天(第四天)下午兩點半就到了屯鹿妹池,稍事休息後立即整隊輕裝出發,往安東軍山。

 

安東軍山是此行縱走的最後一座山了,堅中與榮峰哥都放棄,因為說去了也只是摸摸三角點而已,「上面鐵定是白牆一片,尤其是下午,什麼都看不到啦!!」堅中揶揄著。

 

為此我還特定跟堅中打個賭,我賭我們這一隊可以看到藍天與雲海。

 

我們三點出發,預計五點左右回來,但後來大家在山頂上開心地多玩了一陣子,所以等到押後的崇實回到營地時,已過五點半,天色正逐漸昏暗。

 

我正坐在營帳前的小天幕下準備煮水泡茶,看到崇實回來,心頭一驚,馬上發現少了一個人。

 

回程的路上她走在隊伍中間,可是押隊的崇實回來了,卻沒看到她,問了大家一遍,都沒人看到。

 

此刻天剛黑,卻很不幸地開始飄雨,雨勢還不小,更不幸的是在攻安東軍山的途中才知道她偷懶沒有帶攻頂包,也就是說她身上除了一件輕雨衣,很可能其他什麼都沒有。

 

第一次搜尋失敗,但帶回來的訊息是另一團紮營在三岔點下營地的友隊在17:45有看到她獨自一人在三岔點附近徘徊,狀似緊張,山友上前關心詢問,她說在等後面兩位同伴,可是天都快黑了,還沒等到人。山友建議她趕緊回營地求援,雙方分手,此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她。

 

這是第一次搜尋唯一的結果。

 

這也是此行六天五夜唯一下著溼答答雨勢的一夜,此刻將近八點,山谷黑漆漆,氣溫大降,寒雨依然持續

 

我們紮營的屯鹿妹池完全沒有信號,緊急求援112撥不出去,堅中決定啟動第二次搜尋計畫,這次帶著明哲,兩人回到三岔點,如果還找不到人,就往更高處設法撥出112,正式報案,這樣有時間讓山難搜救隊伍漏夜準備,明天一大早上山搜救。

 

可大家擔心的是,雨還在下,偶爾閃電劃過天空,氣溫持續下降,這山區盡是箭竹林,以及一小片鐵杉樹,她身上就只有一件輕雨衣,如果失溫,如何熬過漫漫寒夜!!

 

我大概在九點左右擋不住疲累而睡著,在此之前就一直斜躺在營帳口,目不轉睛望著黑漆漆的山坡,希望隨時有頭燈光芒出現,然而細雨霏霏,每次我點亮頭燈掃過山坡,就只看到淒冷細雨中閃著昏黃光點,那是山坡上水鹿的兩顆眼睛,到底有多少水鹿在看著我們沒人知道,今天大家已毫無心情。

 

我在十一點半從夢中驚醒,旁邊的堅中還沒回來,雨已停,但很冷很潮濕,我看了錶,不想讓自己再睡著,坐起身子,再度移到營帳門口,拉開紗窗,突然我看見遠方山坡上有光芒閃動,我確信那是頭燈,有人下山回來了,我開始緊張,非常緊張,心跳加快,忐忑不安,堅中有把她帶回來嗎?

 

我亮起頭燈,看見堅中走過來,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堅中大聲說「找到人了。」

 

我無法形容當下那種悲喜交織的激動。

 

後來得到她的同意把這段故事寫下來,可我跟她說,我想當我重新回憶,試著寫下這段過程之際,應該還是會流淚吧!

 

我想大家都會跟我一樣,以堅中為榮,面對這次危機,展現出盡責、冷靜沉著、細膩研判、堅毅勇敢、不棄不離的領隊風範,在寒雨淅瀝的夜裡,在漆黑密不通風的箭竹林山區,在耗盡所有力氣之前,終於把即將絕望的團隊轉悲為喜。

 

身為海洋山嵐登山隊老OB的一員,我與有榮焉。

 

然而,除去此意外事件,那麼整個六天五夜的能安縱走行程堪稱完美,天氣好到連自己都會嫉妒,除了發生意外走失的那一夜,雖然高山夜晚難免寒冷,但大家最擔心的稜線營地的猛烈強風我們也都沒有遇到,藍天、白雲、美麗晨曦、浪漫晚霞、風光旖旎的綠色稜線,安東軍山雲海,金黃野花盛開的草原,如碧玉般錯落在群峰之中的大小湖泊,可愛的水鹿群,巍峨嶙峋、望之生畏的能高南峰絕壁、以及光頭山六米崩塌斷崖,完完全全毫無瑕疵地豐富了整個高山旅程。

 

我寧可想像成是那顆紅澄澄的蘋果,沒有被咬一口,就難以成就那千錘百鍊的光芒。

 

能安縱走隊11(不含高山協作阿棟師與明哲)9/177:50,一聲蝶~~喔,從屯原登山口出發。


 

九點半,經過雲海保線所前的福雲宮,雙掌合什,鞠躬祈福,保佑一路平安。


 

白雲薄敷,天空如此美麗。


 

在能高越嶺路旁,一株悄悄披上金黃衣裳的巒大花楸,帶來了秋天的信息。


 

我們在能高瀑布下泡茶閒聊,享受了一小時的午後悠閒時光。


 

我們不住天池山莊,取水繼續往前推進一小時,準備在光被八表碑下落地紮營。


 

在南北縱行的稜線上,微寒晚風中,欣賞了此行第一場紅霞夕照、雲海翻騰的美景。



第二天,9/18,在溫暖的晨光中醒來。


 

正式踏上能安群峰、南北迤邐數十里的優美脊稜。


 

卡賀爾山的牛角,看似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辛苦隨隊的MIT大主廚阿棟師,與阿美族帥哥明哲。


 

前進能高主峰。


 

稜線漫漫,一山翻過還有一峰,咬牙切齒,怎麼如此刁蠻。


 

午後一點半,往大陸池途中,雲霧瀰漫。


 

山風帶著雲,飛越稜線,高高揚起,偶爾雲破天開。


 

鞍部下的大陸池營地被另一隊八人山友捷足先登,我們只能紮營在稜線上營地,這裡惡名昭彰,聽說季風一起有如颱風,希望今晚我們不會被吹到天上去。


 

還好一夜無雨無風,安靜到可以聽到水鹿在營帳外來回徘徊,蹄聲蟋嗦、以及走進水池喝水的呼嚕聲。

 

我們一樣在溫暖的晨曦中醒來。


 

第三天清晨,往能高南峰出發,今天將會很辛苦,要攀上陡峻南峰,越過光頭山,直到白石池,翻山越嶺,數不盡的山頭,行程預估超過十小時。


 

優美的身段,卻危機四伏。


 

能高南峰,百岳十峻之一,稜線嶙峋,急遽起伏。


 

峭壁一段接著一段,陡升、拉繩、攀岩,險象環生,十峻之嶂,名不虛傳。



 

南峰還很遙遠,熱情的黃苑花早已等不及,金黃花海滿山坡燦爛怒放。


 

往光頭山途中,午時之際,今天雲霧提早來相陪。


 

3159峰之上,山嵐飄浮,大家坐著,吹著山風,耐心等待光頭山現身,崇實說著他的故事,剛當完兵的那一年,他與澄哥走到這裡,一眼就愛上了,心中約定有一天還要再回來。


 

無垠花海,無限迷醉。


 

今天的路途真的很長。


 

上南峰很難,沒想到下光頭山更難,直削而下六米垂直大崩壁,崩解越來越嚴重,重裝攀下,戰戰競競。


 

黃昏之際,我們抵達白石池。


 

看到我們來了,水鹿們大方地走過來打招呼。


 

黃昏霧靄,帶來一陣細雨,很快就停了,湖面氤氳,不知道今晚的天空有沒有銀河。


 

夜晚大家累了,沒有人出來看有沒有銀河,但五彩晨曦,如夢似幻,補償了昨天一日所有的疲憊。


 

誰會捨得離開呢?


 

今天還要拜訪兩顆百岳,白石山與安東軍山,所以還是必須告別。


 

安靜地離開了白石池。


 

翻越一峰又一峰,回望來時路。


 

白石山上純粹的藍。


 

路過萬里池。


 

夠意思的安東軍山,就在我們即將登頂的五分鐘之際才將白牆拉開,嘩啦眼前一亮,三面藍天,雲海浮盪,我們在山頂跳躍,以為有了最完美的Good-ending


 

沒想到這麼一鬆懈,換來了一夜憂懼,差點釀成終生之憾,還好終究化險為夷。

 

屯鹿妹池破曉時分,昨夜的霧雨不見了,重新還給我們一片藍天,大家很快樂地起床,很快樂地吃早餐。


 

今天要下溪谷,漫長稜線縱走已完成,但穿梭溪床危機四伏,互相叮嚀要更加小心。

 

這裡就是三岔點,從屯鹿池過來,直行往安東軍山,右下急陡鑽入箭竹林,是今天要回家的路。


 

昨天下午17:45,天已昏暗,她在這裡徘徊,在下方紮營的友隊兩名山友有上來三岔點關心,建議她趕緊回營地求援。


 

後來她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這是深夜十點,堅中與明哲孤注一擲,終於找到她的地方。在一棵鐵杉樹下,四周是黑暗密不透風的箭竹林。


 

下溪谷的路一樣很漫長,也必須走好幾段高繞路越過崩塌的斷崖,上上下下,回家還很遙遠。


 

穿過紅檜巨木林。


 

終於下到萬大南溪,我們今晚紮營在第三支流合匯點。


 

9/22,離開萬大南溪,十點整,終於攀上第三個越嶺點 松風嶺。


 

奧萬大的楓香,迎著溪床的風,沙沙起舞。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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