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兩周前從唐穗山走下來一張張蒼白僵硬的撲克臉，這周末的水雲龍虎行就顯得歡樂、活潑又怡然。
水雲三星，登山界赫赫有名的泰安溫泉三座名山，聽說是因為環繞著水雲瀑布而得名，橫龍山之龍、虎山之虎、此外就是上島山之鳳，如果把地圖等高線再向外展開，就會發現這稜脈其實延伸於加里山西南稜，因此這附近的連峰縱走有許多選擇，除了我們今天的龍虎縱走，有人還會選擇中途來回加碼杜鵑嶺，有些是反時針倒走虎龍，也有乾脆來一趟龍加虎，或者虎加虎、虎加龍，這些都是神人級路線。
我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那一墩墩下山後茫然呆滯、彷彿即將失智的眼神，我聽到最誇張的是有人偷偷說「跟你們這些學長繼續這樣爬下去終有一天會殘廢」，這讓我想起那一晚在停車場，明明距離餐廳只有不到50公尺，卻唉唉叫非得要有專車接送才行。
我與阿貴以及小茉莉都有在深刻反省，雖然這也是登山樂趣之一。
所以今天應萬城之邀，來一趟歡樂龍虎行。
龍虎縱走，走橫龍古道，順時針從橫龍山、騰龍山、越過2054峰(也就是加里山西南稜脊)，再沿支稜縱走虎山，最後回到泰安水雲吊橋。
這路線算是此山區最輕鬆的縱走行程了，因為可以偷吃步直接開車衝到海拔1300米，從產業道路最頂端的橫龍古道口起步，泰安溫泉海拔約600米，開車直驅登山口，一聽說可以輕鬆省掉4.6Km，700米長途爬坡，個個眉開眼笑。
這是海拔不對稱縱走，偷吃海拔七百米之後，預計爬升僅約800米，然而一旦翻過2054峰，卻要連續陡降1600米，可想而知剎車皮鐵定一路冒煙。
眉開眼笑的不只是這樣，昨晚睡得很飽，警光山莊位處高地，雅致僻靜，很適合我們這種簡約登山客留宿一夜，況且下山後還可以泡湯，光想像就覺得很幸福。
一夜無話，因為我們從台北下班後過來已經頗晚，眾人早已入眠，只有停車場上方繁星點點的夜空，晚涼如水，遠山蟲聲唧唧，悠遠、寂然、催人入眠。
萬城一向最早起，也習慣一起床之後就四處開燈敲門把大家都叫醒，大家都有共識，寧願摸早黑也不要摸晚黑。
五點起床，早餐，6:20上車走大湳林道直驅橫龍古道登山口，這條產業道路既彎又陡又狹窄，潮濕天氣路面濕滑非四輪傳動車難行，但真的省很多，你看，從警光山莊到古道登山口。
綠色是我們今天反時針龍虎縱走路線，最高點2054峰就在加里山杜鵑嶺往西南延伸的稜脊之上。
也就是說在翻越2054峰之前是一路上坡，之後就一路陡下將近600米，直到虎山1470m鞍部。
古道登山口其實只能停駐三四部車，腹地小迴車不易，所以周末來此最好儘早。
七點準時出發，蝶~~喔!!步上橫龍古道，隊伍魚貫而上，燦爛晨光在樹梢跳躍。
古道石階上覆滿枯乾落葉與蒴果，厚厚一層又一層，這是去年秋天繁華的痕印。
今天橫龍山就不去了，雖貴為水雲三星老三，海拔1318m，但其實從古道口上去也僅需數分鐘，山頂不甚了了，小茉莉決定直接走古道往騰龍山。
十分鐘後，7:10路過雨量觀測站。
再往前走兩分鐘，路過日警分駐所遺址，現場還殘留著幾道數米長的石牆，人工堆砌痕跡鑿鑿，卻已斑駁頹屺。
古道沿著山腰而行，落葉滿徑，走在上面舒暢無比。
這原為泰雅獵徑，供鹿場及龍山部落兩地族人探親往返，原稱為斯瓦細格古道，現以橫龍古道稱之，日據時期為了鎮壓原住民，日警循此路修築加里山理蕃道路，連通至新竹石鹿等地區，形成一條隘勇線。
剛剛走過覆滿枯乾楓槭落葉的小徑，繞過山腰，一抬頭，一時之間以為時光迴轉，又回到秋天。
此刻三月，藍天深邃，樹影金黃，婆娑生姿，彷彿走進深秋的山毛櫸森林。
步履悠然，漫步林間，不知不覺已經路過橫龍山北峰(1365m)。
七點半許，朝陽升起，林間灑入斑爛光影，白耳畫眉啾鳴聲清脆悅耳，森林甦醒了。
7:40路過大石壁。
然後就攀上稜線，突然視野大開。
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差點就招架不住，我聽到女生們在大石頭那一端又笑又叫，萬萬沒想到我們今天會如此幸運，在晨曦初升之際，浩瀚雲海意外現身相迎。
雲海漂浮在北方神仙縱走的稜脊之側，輕波蕩漾，此情此景，令人神清氣爽。
過去兩年的山旅，雲海一路相隨，看來今年也是一樣，乍春之際就領受此大景，所以記住要跟緊小茉莉與阿貴，票房保證，驚奇連連。
繼續順稜而上，然而稜線兩側遼闊的山景，讓大家頻頻駐足讚嘆。
再度走入金剛櫟、楓槭，以及香樟混生的森林。
光影鳥鳴，綠葉婆娑，這是春天的顏色。
就是喜歡這樣靜靜地走，走入巨石與森林原生之域，耳際飄入之聲，心底浮現之聲，風吹過樹梢，蟲鳴引繞林間，一切如此舒暢、淡靜而坦然。
8:15登頂騰龍山，海拔1655m，森林三角點。
今天不一樣，山頂上有神仙雲海，還有許多燦爛的笑容。
因為早起，所以時間很充裕，大家慢條斯理地拍照，吃水果，看神仙山巒飄盪的雲海。
東方天際山巒層層疊疊，崇實指著中央最高突起的山頭說那應該就是樂山。
8:30離開騰龍山，往2054峰前進，我們剛剛在山頂足足耍玩了15分鐘。
首先一段緩下坡，走過寬闊的稜線路，落葉戚戚窣窣。
大家都抬頭望著樹梢，臉上揚著笑容，鞍部之側山風輕輕吹起，白耳畫眉啾啾鳴唱在林間迴盪，樹影沙沙。
這是一段優雅的緩坡路。
悠然穿梭林間，徐步前行。
8:50通過一片柳杉林，左下有一岔路，可以下切接回大湳林道。
我們循著稜線繼續前進，遇箭竹林，這是即將攀上陡峭小山頭的典型地形。
迅速爬升越過1700米，森林裡開始出現幾株巨木。
似乎每座山巒都有其鎮山之將，臨崖而立，俯望著山谷溪流，這是橫龍之樹，一夫當關，英姿颯颯，威風凜凜。
續行稜線路，山風清涼吹送，舒爽舒爽。
9:15，海拔接近1800米，停下來吃點心。
一坡越過一坡，春天的森林，走起來無比愜意。
看笑容就知道，到目前為止大家都很滿意。
也真的無可挑剔，美麗的天氣，親愛的朋友，以及溫柔的橫龍山稜，感覺走過來的每一步都是享受。
自然的法則，每個生命自有其告老隱退的方式。
我的朋友們，都有可愛的臉。
9:50越過1900米海拔。
前面塞車了，我心裡有數，垂直百米的魔鬼坡終將面對。
超過80度、直切百米而下的絕壁，混和著黏泥、岩石、箭竹、以及山壁上橫生的櫟樹雜木，一段段繩索綑綁出攀爬的路徑，基本上就是騰空而起，抓繩、踏腳點、臂力槓桿，一氣喝成，要不就險象環生。
今天我殿後，所以只能眼睛睜亮瞪著隊友的屁股，隊伍上升很慢，因為路滑而且石頭鬆動，所以必須分批攀登，我乖乖自己找個安全確保點，耐心等待，仰視，當心頭頂隨時會有落石當空砸落。
因為石頭鬆動路滑，踏點不是絕對可靠，所以友情建議，沒有萬全準備(或者會搞得一團泥巴的心理準備)，下雨天最好避開此路線。
我懸在半空中，把繩索綑繞在左臂上，雙腳頂著一顆看起來很牢靠、踩起來也很穩當的巨石，剛剛追上來的八人隊伍現在停在最下方，只有一位看似領隊的小哥跟上來，我望著下方遠處的橫龍山，以及迤邐蜿蜒的稜線，耐心等待上方清空。
終於攀上百米絕壁，時間10:45。
這樣算來剛剛這片絕壁一共折騰了我們超過50分鐘。
我是最後一位上來，所以不知道阿貴在高興什麼，樂不可支，東倒西歪。
阿貴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爬上這棵樹的，我其實不知道?
今天的高度計多了20米，可接受。
此地三岔路口，我們剛從橫龍山過來，等一下要右下虎山，直行的稜線路通往杜鵑嶺，當然也就直通加里山，路標上寫著150分鐘。
今天沒人敢攖其鋒，無論是龍加虎、虎加虎、抑或是虎加龍，看來只有萬城改天揪熊長或豐哥一起來，這比較符合這兩位哥們的身分。
越過2054峰，往下走十分鐘，大樹下一處平台，剛好適合我們停下來煮午餐。
爐火升起，呼呼作響。
熱呼呼泡麵，加顆滷蛋，放入幾把青江菜，香氣四溢，幸福的午餐。
小茉莉烏龍，靜華咖啡，有杏仁脆餅，有洗水坑麻糬。
快樂、滿足、美妙的森林，美妙的80分鐘午餐時光。
十二點半，隊伍再度開拔。
接下來皮要繃緊，下午顯然要比早上硬許多，因為我們即將從2000米高處，一洩直下1400米，如果加上途中難免會有的上上下下小山頭，整個下坡高度絕對超過1600米，況且還是毫不留情地急陡。
但仍然有非常浪漫之路。
落葉小徑，就連聽著自己腳下踩過枯葉的聲音，都覺得是一種幸福。
落葉總愛在無意之間把人惹上些許情懷，尤其是在這種悠閒倘佯的時刻，抓一把落葉，撒向天空，聽風的聲音，看樹的光影。
而有人深情細數，一路過來，說這是一條依序飄落著五種落葉的古道。
灑滿落葉的稜線，步行其上，彷若走在夢的邊緣。
這樣一路下坡，一路玩。
阿貴童心大起，抓住巨藤，想學泰山盪啊盪，喔咿喔咿喔。。。喔、喔、喔。。。
巨藤禁不起重量，嘩然刷地落下，阿貴屁股著地，不幸跌落神壇。
還好地面是一大片厚厚結實的枯葉巨毯，帶著某種彈力又把阿貴捧起來，阿貴玩得開心，有人喊著要我也來盪一下，我望著巨藤，望著下方嘻笑一片的隊友，心想著我這老骨頭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所以繼續下坡、下坡、下坡，陡、陡、陡。
山坡上站立著一棵長得很像八爪章魚的巨樹，剛毅樹幹分支放射狀地直直伸向天空，很有型。
持續陡下。
13:35路過通往虎山西南峰岔路口。
我們今天不走虎山西南峰，所以繼續直下，往虎山主峰，路依然陡下。
岔路過後不久來到一處大空地，舉目所見，樹上掛滿巨碩樹藤。
巨藤麻花捲，這樣就可以玩得很快樂。
巨藤盪鞦韆，這樣更嗨了。
純粹的愛山，就是一種怡然的幸福。
20分鐘，玩過癮了。
兩點整，依依不捨告別巨藤鞦韆，繼續下坡。
小鞍部上有一株大板根。
這裡海拔1500米，幾乎與虎山主峰同高了，然而在登頂虎山之前，還要再越過下一個假山頭。
14:25，虎山三角點下岔路。
14:30，登頂虎山，1492米，水雲三星老大，三等三角點。
蝶~~喔!!在虎山之巔。
山頂有涼風徐徐吹送，很舒服，大家把背包清空，水果通通端出來。
嘴裡咬著香甜水果，抬頭望著虎山頂蔚藍的天空。
小茉莉建議四位司機先衝下山，大家腳程相當，快馬加鞭先回古道口取車回來，速度夠快的話，也許還可以把大家載回警光山莊。
因為整個下午累積下坡將近1600米，況且是陡下，等一下虎山這段路也是赫赫有名的魔鬼坡。
於是四位司機在14:50先行下山。
迷你大霸尖實非浪得虛名。
下山途中也有一株螺旋巨木，高挺堅毅，氣宇軒昂，跟神人萬城絕配。
一路狂瀉而下。
15:12降落在1200米展望台，20分鐘狂降300米。
讓雙腿稍微休息一下，剎車皮趁機冷卻片刻，抬頭看看天空浮雲。
回頭仰視虎山之巔。
繼續狂降，明明就是跑山，15:14過8號救援樁。
15:25過乾溪床。
過乾溪床之後山路轉為平緩，但我們依然馬不停蹄，趕路，趕路。
15:53終於降落最後平台，水雲瀑布岔路口。
下方即是水雲吊橋。
越過吊橋，底下的汶水溪，久旱未雨，溪水淺淺流淌。
回首仰視有迷你小霸尖美譽的虎山，痛苦地回想著剛剛60分鐘狂瀉而下的900米。
時間15:58。
難怪有學妹會偷偷說:「再這樣繼續跟那些學長爬下去，總有一天會殘廢!!」
千萬不要當真，非誠勿試，今天這趟跑山僅適用於這些負責接駁的司機，都是暖男，不忍心看到隊友們下山之後，明明都已搖搖欲墜，還要硬撐踢上警光山莊。
等我們從古道口取車回來，停車場大哥特別打開柵欄讓我們直接驅車到水雲吊橋旁接人，此刻已近五點，剛好慢了我們一小時。
把大家載回警光山莊，通通趕去泡湯，這裡的碳酸泉一級棒，唯一可惜沒有冷泉池，我只好用水龍頭代替，熱湯冷泉來回跑好幾個循環，直到疲勞全消。
浴畢，全身舒暢，一抬頭，又見虎山，巍巍雄踞在黃昏天空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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