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雲山莊第一輪的早餐供應時間是在凌晨兩點半，主要是要服務準備上主峰看日出的山友，或者那些像我跟阿貴一樣，計畫順攻東峰，但一般順攻北峰的山友比較多，當然也有主北東一次搞定的，這辛苦些。
阿貴的鬧鐘真的在凌晨兩點準時響起，我的手機鬧鈴偷偷往後轉慢了五分鐘，但其實也睡夠飽了，昨夜八點多一鑽入睡袋，幾乎就馬上昏厥過去，不省人事一覺到鬧鐘響起。
清晨三點，步出排雲，仰望夜空繁星點點，星光紮實剔透、閃爍著冷峻的光芒，沒有雲，穹蒼漆黑幽邃，還好氣溫沒有太冷，最幸運的是沒有風，僅僅穿上夾克就夠了，氣溫大概也是十度左右吧，我猜等爬了十來分鐘後就要脫掉了。
今天的早餐是刈包奶茶+地瓜，兼含澱粉與油脂蛋白質，屬於雙引擎燃燒，我希望至少可以撐到東峰頂。
許多登山隊伍在三點前就陸續出發了，氣溫冷冽的排雲門口，擠滿了準備夜攻主峰的山友，低語交談，感覺大家都很興奮。
我與阿貴三點一刻才出發(溝通失誤了，互相等待)，戴上頭燈，投出光芒，首先進入排雲上方的鐵杉林。
山徑扶搖而上，森林裡漆黑一片，視線僅止於頭燈可及之處。
等到穿出森林，仰頭望，夜空如洗，天穹如鏡，鑲滿晶瑩剔透的星星，如果不是要趕路，躺下來也是一種浪漫的享受。
頭頂上方蜿蜒的山徑上閃熾著一盞盞幽微的頭燈，一路延伸上去，少說有好幾十人走在前方，我走在阿貴後面，亦步亦趨。
沒有風的夜裡走起來格外輕鬆，我中途停下來把外套拿掉，就剩一件長袖排汗衫，氣溫非常舒適，繼續跟在阿貴後頭，登山鞋踩在碎石坡上響著喀脆的聲音，聽自己微喘的呼吸，此外一切靜謐，黯啞的山區夜裡連小精靈也沉睡了。
許是我與阿貴的腳步聲給了某種暗示，規律、結實，有四拍的節奏感，原本走在前頭的山友們紛紛靠向山壁，給出空間讓我們超車，我看阿貴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兩盞頭燈一前一後，照著碎石路，繞行而上。
直到過了風口，4:35，我停下來往下望，下方繞著一條長龍，頭燈閃閃爍爍。
4:37走到北峰岔路口，算來我們一路不停走了50分鐘，阿貴往上瞄了一眼，回頭說看來今天會是我們兩個人率先登頂。
因為接下來接近主峰頂是陡上坡，必須一手拉鐵鍊踩穩腳步爬上去，最慶幸的是沒有冷風，已經快接近主峰頂，我們開始仰攻，夜空依然幽黑，星子閃閃熾熾，鐵鍊偶爾敲擊石壁響起鏗鐺聲，我有一種正在被喊加油的感覺。
正五點整，天還沒亮，四周黑漆漆一片，我們踩上玉山主峰頂。
只有我與阿貴兩人，主峰頂空蕩蕩，一輪清月，滿天星斗，沁涼山風從北方陣陣吹上來，帶著涼意，我趕緊穿上外套，兩人同時熄掉頭燈，四周陷入沉寂，月光幽微，但已足夠我們分辨峰頂上的地形。
一別四十二年，我重新回到主峰頂。
遠遠山腳下隨著風傳上來說話的聲音，我猜他們已經過了北峰口，山頂上只有我跟阿貴，山風吹拂過刻著〝玉山主峰〞的大基石，響起呼呼的囈語聲，我往西北方看下去，透徹的空氣帶來很遠很遠山腳下的燈光，我不知道那是哪裡?
那是哪裡?我們此刻站在台灣之巔，四周黝暗，星斗滿天，群峰仍在沉睡中，我心情淡然，望著漆黑看不透的前方，沒有孤寂，思緒卻開始飛揚，風揚起髮絲，風揚起思緒，思緒飛回那青春歲月，那年我們十九歲。
就快要天亮了，山風漸寒，四周還是完全看不出去，我與阿貴享受了片刻喜悅之後決定先離開峰頂，往東峰走，四周還這麼黑，沒什麼搞頭，其他山友等一下就會陸續上來。
下主峰東壁，東邊天際開始出現魚肚白。
天這麼黑，又是何等險峻的岩盤小徑，要非常非常小心。
下主峰，嶙峋崢嶸的鳳尾岩赫然現身在眼前。
5:47，我們小心通過鳳尾岩下方碎石路，踩上東稜線，回頭仰望主峰，這角度還看不到主峰頂。
天光漸現，但我們不知道真正日出會從哪裡跳出來，就繼續往前走。
東稜線上看北峰，天未破曉。
回頭再望，主峰頂上已經很熱鬧了，站滿了許多等待日出的山友。
越過山稜，繼續往東峰前進。
我們一面循著稜線前進，一面注意晨曦變化，雲海浮沉，朝陽呼之欲出。
阿貴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東峰右側雲海上的一個光點，說等一下太陽是不是會從那裏跳出來?
我定睛一看，剛說對哦，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天際線上破了一個洞，金色的晨光破雲而出，日出了。
破曉，日出東方，朝霞滿天，東峰與鳳尾岩的輪廓被晨曦襯烘地更加龐然、神秘。
金色陽光一下子灑滿了主峰東壁，阿貴帶著微笑，瀟灑地沐浴在溫暖晨光下，此時六點一刻。
然而我們眼前面對著的還是那龐然巍峨，彷彿黑色大猩猩一般蹲坐著的玉山東峰。
晨光把遠處的山巒勾勒出一彎彎浪漫柔美的曲線。
這片刻，絕對是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之一了。
欣賞完日出，走下東峰前小山頭，準備攻頂東峰。
臨行前，阿貴一直對東峰存著戒心，我告訴他，整個玉山山群，讓我印象最深刻、爬起來最有感覺的，就是東峰。
可是乍看之下，真不知道該從何爬起。
循著依稀可辨的山徑，一手抓鐵鍊，一手偶爾攀岩，學著山羊的腳步，一步一步蹬上去。
阿貴收起登山杖，跟上來。
這一段攀岩走壁，兩人都很認真謹慎，不說一句話，分開一點安全距離(小心滾落的碎石)，7:15登頂。
大致估算，從主東峰岔路口到登頂東峰，加上沿途欣賞日出慢吞吞的步伐，一共一小時45分鐘，有點慢，但很快樂，蝶~~~喔!!
阿貴的東峰首登，然而這也是我十九歲那年最懷念的百岳之一，兩個人都很興奮。
阿貴竟然主動開口跟我說，學長，我們來跳一下吧!!
阿貴的驚天一跳，朝著天空大吼一聲，第74顆百岳啦!!
陽光爽朗，和煦地灑在身上，東峰頂上吹著淡淡的風，任誰都抗拒不了這慵懶又親切的感覺，輕輕躺下來，重溫老朋友的溫暖。
現在東峰在中間，從主峰開始(西邊)，順時針繞一圈。
遠眺主峰頂。
這樣曬太陽太舒服了，兩個人都捨不得離開，站在山之巔，看山丘曲線，看遠處雲海，心境怡然，群山靜默。
我們就一直這樣在東峰頂上逗留了近45分鐘，要不是看到東稜線上正有四個身影往東峰來，還真捨不得下山呢。
登山路途上，除了用餐，很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這麼久的。
八點整下山。
下降回東稜線，與四位準備攻東峰的年輕山友擦身而過，互相叮嚀小心，我們準備重新攀回主峰。
走過鳳尾岩。
9:10開始攀上主峰東壁，突然感覺自己有點有氣無力，腳步遲滯，我回頭跟阿貴說肚子餓了，休息一下吃個東西吧。
阿貴拿出背包裡的紅豆吐司，兩人就坐在主峰東壁的石崖上，望著東峰，望著南峰稜線，望著遠處起伏山巒，嘴裡咬著吐司，我的心中有許多慨然。
咬完吐司喝了水，阿貴起身率先拉著鐵鍊往上爬，我確定沒有落石危險也跟上去。
攀上東壁，我們回到主東圓峰三岔路口，基本上已經比東峰還高了。
回首東峰。
圓峰縱走南峰的美麗稜線。
主峰頂就在咫尺之遙。
9:40兩人回到主峰頂，三角點旁人潮已散，只剩寥寥幾人，我們請其中一人幫我們合照，我的第四次，阿貴的第六度踏上主峰。
放縱一下，難得看到阿貴這麼嗨!!
歲月悠悠，那一年，我們十九歲。
十點整啟程下主峰。
我們預計邊走邊玩(因為早上黑漆漆一片)，十一點半前回到排雲，用完午餐喝完茶，如果一點鐘離開，那麼應該也可以在下午四點半前回到登山口。接駁車司機大哥再三叮嚀五點車子最後一班喔，不要太晚下山，否則就只能自己慢慢踢下去了。2.8K耶!!最好不要!!
主峰頂揚起陣陣清風，我望著東峰頂，就像對著老朋友說告別的心情一樣，有點悵然，何時君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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