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要細說從頭。
大約半年前的某一天阿貴跟我說:「學長，我很想去再爬玉山，我們兩人組一隊好不好?因為人多要中籤真的很難。」
這讓我既意外又驚喜，阿貴既沒嫌棄我這69級的老狼，還強調說他這次其實最想去的是玉山東峰，啊!東峰，那年我們十九歲，大二寒假前的冬天，讓我印象最深刻，至今依然難忘的就是東峰。
我記得鳳尾岩，記得那巍峨峻峭的東峰岩壁，記得越過主峰，冬風颼颼，大家依然奮力向前的情景，記憶已悠遠，但永遠保留最心動的一幕。
阿貴說他九月之後因為工作調動所以很忙，要趕快申請排雲試試看。
我聽了如癡如醉，趕緊在阿貴還沒有後悔之前馬上應好:「日期阿貴決定就好，我無論如何排除萬難都要參加。」(前提當然是要有中籤!)
結果當然槓龜。
阿貴沮喪地跟我說沒中籤，還說接下來就要連續忙上好幾個月了。
我的玉山夢還沒成形，就一下子灰飛煙滅了。
後來阿貴陸續跟我提到他們兩年前爬主北峰的慘痛遭遇，在北峰上，黑夜裡等不到協作，原來粗心大意出門沒戴頭燈的協作在淒風苦雨的山路上迷了路，還勞眾人摸黑外出尋找才獲救，然後接下來幾天，天公不疼，山南山北雲霧深深，舉目四望，看得到的除了白牆還是白牆。
還有去年眾多熊友想要走南峰，為了提高中籤率，想來想去決定打游擊戰，十幾個人拆成游擊兵，有兩人一組，有單兵作戰，想要撒大網抽圓峰山屋，卻全數慘遭殲滅，嗚呼，通通槓龜!竟然連一個都沒中。
這不簡單，通通槓龜的機率奇低，熊友一定哪裡出了問題。
有人問我說爬玉山最難的是什麼?我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最難的，是根本就抽不到山屋。」
夏去秋來，我以為今年的玉山行終將只是南柯一夢，沒料到十月中阿貴突然捎來喜訊，說很幸運我們這一隊終於在最後一輪中獎了，排雲山莊，11/15周五一夜。
我們這一隊，隊員只有兩位。
我與阿貴一向生性低調，深知兩人私奔一定遭熊友大加撻伐，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消息一點一滴走漏，果然摔瓶子者眾，群起攻之，也有人開始燒符擺陣作法，祈求天降甘霖，還好我暫時走避他鄉，得以耳根清靜，同時潛心修佛(準備上西峰拜觀音大士)，這樣心無雜念，終於修得正果，登玉山的兩天一夜，無風無雨，藍天白雲，東峰日出，西峰夕照，鐵杉雲海，全數悉收笑納。
為了第一天能夠在中午前趕到排雲山莊，下午順登玉山西峰，阿貴訂了周四東埔山莊一晚，我們週四下午兩點從新莊出發，一路不停，中途在中埔街上吃了一餐美味經濟的牛肉炒麵與牛雜湯，然後直驅省18新中橫公路到上東埔，夜行經過阿里山區，迷霧茫茫，直到拔高過了雲霧帶，夜空豁然清朗，繁星點點，一直到東埔山莊，已過七時。
午時從新莊出發時，台北的天空還陰霾沉悶，壓著黑甸甸的烏雲，直到過了龍潭才開朗，而這裡，海拔2600米的東埔山莊，滿天星斗，夜涼如水。
東埔山莊已經聚集眾多山友，想必都是明天要往玉山的吧，我與阿貴簡單整理了背包，把明天的早餐準備好，預計五點半起床，六點出發。
東埔山莊一夜香甜，用完了自備早餐，走出屋外，掛在門口的溫度計顯示攝氏十度，披上外套依然微冷，六點整，天空初露魚肚白，一輪明月高掛，我心裡在想，明晨夜攻主峰，但願也有明月相伴。
我們把車子開上停車場，背包上肩，徒步往上走一小段路，先到塔塔加警察小隊，以及排雲服務中心辦理入山手續。
六點半，陽光還被擋在山的那一邊，塔塔加的警察大哥說怎麼不多睡一些?爬高山要慢慢來，不要趕太早啊!!
我們微笑以對，可我心裡在想，我的登山命剛好相反，都是早早睡，一向都在天還漆黑一片就爬出睡袋，我還記得當年下著雪的武陵四秀，凌晨四點，在三叉營地面對著滿天星斗一面煮飯一面發呆的景象。
趁阿貴到排雲服務中心辦手續，我四處晃晃，看正展現著美麗風華的瑪格麗特，看逐漸轉紅而飄落凋零的楓香，生命多奇妙。
從服務中心到塔塔加登山口有接駁車來回接送，一趟一人一百元，算是很划得來啦!2.8公里，踢起來也要一小時，何況如果還背著重裝。
七點整，我與阿貴從塔塔加登山口起步，往排雲，8.5公里路，對我來說，這一趟，相別已四十年。
晨曦從南峰的鋸齒稜線上透出光芒，我們迎向陽光，往夢想之域舉步邁進。
天空越來越藍，毫無瑕疵的藍，襯托出遠方曲線曼妙的山巒稜線。
走了50分鐘的緩坡路到達孟祿亭，孟祿取譯音於Monroe，我們以前是叫夢露亭，此地曾經是赫赫有名的夢露斷崖，至於是紀念誰或什麼細節倒好像沒人去追究，叫夢露總感覺性感些，你知道的，登山也需要一些浪漫的想像空間。
陽光灑在身上，越來越溫暖，過了夢露亭J，阿貴指著遠方尖尖隆起的山頭說，那應該就是三尖之一的達芬尖了(錯了!!這是關山才是，謝謝崇實12/5來Line指正，尖尖的是關山，非達芬尖也!!)。
前面這段路走來輕鬆，我跟阿貴一面走一面玩。
陽光在樹梢上跳躍。
8:20我們通過玉山前峰登山口。今天沒打算去前峰，所以直接越過。
然後開始注意到一座又一座的木橋，鄰崖而建，這樣的確方便又安全了許多，我記憶裡面的，還是當年那些直接用樹幹捆搭起來的獨木橋，我們班長不知道還記得否?
鐵杉，雲杉，冷杉，其實我一直都搞不清楚，只知道越走越高，林相越來越豐富，巨木成林，蓊鬱蒼翠，高山氣勢浩然磅薄。
許是我跟阿貴出發的早，山道上沒遇到幾個山友，靜悄悄地，除了腳步踩在落葉之上的碎裂聲，偶爾林間傳來幾記清揚鳥鳴，此外就只有自己的喘息聲，沒有風的清晨，走入林間，氣溫舒適宛若初秋。
匆匆走過西峰下展望台，阿貴記錯了，以為要過了大峭壁才是，直到遇到一個原住民領隊提醒，我們回頭張望，已錯過了休息點，此刻已近九點半。
找個蔭處停下來喝口水，剛剛擦身而過的那一隊下山人群走遠了，四周再度恢復一片靜謐。
靜謐，彷彿可以聽見落葉飄落的聲音。
天空藍得很不真實。
虎杖花，美麗的迎賓花，阿貴告訴我另一個一長串的名字，我記不起來，只記得這雍容華麗之姿，垂懸在山崖之側，隨風搖曳，美麗多情。
然後隨著一個高繞，海拔竄高，進入一片巨木鐵杉林。
進入鐵杉林，我與阿貴很有默契地一起放慢腳步，四周寂然，森林無語，卻突然感覺在胸膛某處被灌進去一股熱流，我望著透著堅毅氣質的鐵杉發呆，阿貴的相機拍不停，遠遠我聽到快門喀擦喀擦的聲音，自己的思緒卻飛遠了。
我常常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太容易想起從前。
穿出巨木林，10:15我們走到大峭壁，這裡是個不錯的休息點。
剛在鐵杉林裡走得很慢，所以不停留，我們直接走過大峭壁，進入已經灑滿陽光的山徑上。
陽光耀眼，卻絲毫不覺得燥熱，秋天，我愛之甚於春天。
轉個彎，一座斜置於斷崖上的鐵橋，鐵橋前面彷彿開了一扇窗，藍藍的天，沒有一絲雲朵的藍天，巍峨雄偉的玉山主峰就端坐在浩瀚蒼穹之下。
過了橋，五分鐘，橘色三層樓建築的新排雲山莊終於到了，時間11:21。
這樣算來，我們總共步行了將近四個半小時，其實是260分鐘，8.5公里，爬升700餘米。
260分鐘，嗯，果然。。。比玉山管理處預估的270分鐘還快了十分鐘，那，還好😎😎😎。
辦妥排雲入住登記，領了睡袋，我們取出炊具，把其他裝備搬上二樓，暫存於儲存櫃，然後下樓到戶外平台煮午餐。
走出戶外，突然看到平台角落閃出一隻黃喉貂，機靈模樣，四處張望，我跟阿貴同時大叫不妙，因為那正是我們放午餐糧草與炊具的地方，鐵定是這隻黃喉貂嗅到了某種味道，聞香而來。
還好我們下來得早，這傢伙還沒來得及幫我們開箱，看到主人回來了，只好識趣地走開。
完全不能怪它，可憐的傢伙，這香味任誰都抗拒不了，阿貴的台酒麻油雞麵太誘人，我錦上添花又各加了一顆滷蛋，希望搏來好運，下午的西峰行可以圓圓又滿滿。
坐在溫暖的秋陽下，一口麵、一口麻油湯、再咬一口滷蛋，望著群峰眾巒，感覺這就是最幸福的了。
然而還有更幸福的，飯後一杯茶，兩人坐在排雲門前陽光清朗的長木椅上，望著遠處堆積的雲海(雖然真的很遠)，午後的悠閒時光，輕鬆愜意。
我們說好一點半出發，輕裝走西峰，心中有預感，我告訴阿貴，今天的西峰，雲海的機率很高很高。
到目前為止，感覺自己是在走一趟懷念的輕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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