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橫四辣之中唯獨與被評為特辣級的白姑大山始終無緣,早年失手多次,921大地震之後原本的中橫青山登山口封閉,改從霧社這一邊的紅香部落起登,東進取代北上,聽說辣加一等,超辣。
貴哥很貼心,去年南湖下山的路上就問我說學長接下來想爬哪一座百岳,我信口說想去白姑,再不去怕越來越沒勇氣,顯然貴哥記住了,列入今年名單,廣邀好友,剛好又是神人萬城的百岳第二輪,隊伍順利湊齊,只是很遺憾終究這次白姑行貴哥還是無法同行。
白姑向來嚴肅,此趟行程也異動多次,就連最後敲定的兩天一夜攻堅行程(計畫週六在松針或司宴池營地紮營一夜)也在最後一刻被迫改成一日單攻,週五先夜宿紅香部落,週六挑戰一日單攻,因為周日午後山區明顯轉雨。
週五黃昏之際抵達紅香部落,先前的大地震讓大家一想到要進入力行產業道路就心生忐忑,還好前面這一段只有少許坍方,沒太礙事,我們也順利找到了準備下榻兩夜的江老闆民宿,白姑大山前進小山屋。
民宿門口掛著紅香部落發展協會木牌,我不清楚這有沒有什麼特別,屋子後面剛好就是紅香長老教會,附近房子沿山而建很整齊,但道路曲折蜿蜒,我們還是靠著江老闆在手機中的口頭導引才找到屋子。
民宿二樓只有兩間通鋪,每間可以容納8~10人,乾淨清爽,青山藍天,從窗戶望出去就清晰感受到了部落的氛圍。
民宿提供了小客廳、廚房、還有兩間浴室,很方便,我們時間不多,約定在午夜23:45起床,現在已經六點半快天黑,必須趕緊吃晚餐抓緊時間多睡一點。
感謝小茉莉的西魯肉愛心,茉莉嫂臨行前又塞了幾包米飯以及甜不辣,加上思吟帶上山的筊白筍,今晚豐哥大顯廚藝,顧灶兼洗碗,充分展現現代顧家好男人的偉大形象。
屋內有點悶熱,屋外蟲聲唧唧,夜色如水,享受了這一餐,不敢繼續貪圖溫柔月色,七點許,趕緊刷牙上樓睡覺。
首先我是被眼前突然一閃的日光燈給照醒的,睡在左邊的萬城第一個起床,我瞄了手錶,很準,23:45,連多一分鐘也不給。
攻頂包昨晚就請大家事先整理好,蟋蟋娑娑,大家魚貫下樓,萬城已經蒸好芝麻包,聽說也是鼎泰豐的,也是茉莉嫂的愛心,連蒸籠都帶上來了。
從民宿搭車到登山口大約25分鐘,車子摸著漆黑夜色在巔簸的土路上怒吼而上,群山沉睡,蟲聲寂暝,凌晨55分攀抵海拔2045m的紅香登山口。
接下來是怎麼走上去的其實自己也沒多少印象,這時段正好是生理時鐘的深睡區,一切混混沌沌、渺渺茫茫,我猜此時就連山豬也正酣睡到連翻個身都懶得吧!
我感覺自己只要找個樹幹靠上去閉上眼睛隨時就可以秒睡著,森林暗寂漆黑,頭燈在曲折陡峻的山徑上明滅閃爍,偶爾我聽到豐哥在後頭談話的聲音,不遠不近,我帶頭,隨時往後看,頭燈一閃一閃,此外一片漆黑,連頭上都樹影濃密看不透天空。
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以及拾階跨步踩過落葉的沙沙聲。
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不知今夕是何夕。
途中聽見慧芬抱怨一直頭暈,氣調不上來,我猜想她的助眠劑正是時候努力拉她回去睡覺,等一下流流汗應該就會好了,萬城押隊我放心,大家沉默摸著黑夜慢慢往上爬。
偶爾偷偷瞄一下手錶,100,300。。。500。。。
2:50,登頂三錐山(2570m),用了110分鐘,這是今天第一個山頭。
稍事休息後繼續挺進,反正四周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繼續走,也許可以趕上一早從松針營地或司宴池出發攻頂的山友。
一個小時後抵達松針營地,剛好3:50,也剛好看到正在集結準備出發的山友,頭燈在森林中掃來掃去,我跨上去跟他們道早安,他們很驚訝這麼早就有單攻隊伍上來,我說本來我們也是計畫今晚住這裡,但天氣不穩,明天會下雨,所以臨時改今天單攻。
我首先走在大隊伍前面直到司宴池,然後決定就地停下來等待後頭的隊友,天空已透著微曦,但依然朦朧,我等豐哥、思吟,以及這次臨時加入的年輕猛男Gary(健身教練)到齊,唯獨不見慧芬與萬城。
我心裡猜測也許慧芬已經陣亡,但也不能小看這姑娘的韌性,南一段與鹿山的經驗多次讓我差點卡到下巴,況且萬城哄拐小熊隊眾佳麗另有一套,反正不管如何,相信萬城一定會妥當安置,最差最差,我想著就是幫慧芬借一頂松針營地的帳篷。
天際透著曙光,一步一步往上爬,過了司宴池繼續挺上大約200米,五點半整登頂白姑東南峰(又名白姑大山中鋒,海拔3035m)。
天亮了,藍藍的晴空,我這時候才從半夢半醒之中醒來。
東南峰不列入百岳,卻是白姑大山東線最折磨人的一顆山頭,從登山口反覆爬升到這裡已經超過1200米,然而等一下還要狠狠下切300餘米直到吉他營地(2795m),然後再度仰攻白姑大山,最後那一段有數不盡也不想數的無數小山頭,聽說累計爬升超過600米,果然特辣名號不是浪的虛名。
萬城還是沒出現,大家決定先下降到吉他營地再休息。
這一段下坡路大都是密不透風、鑽不完的箭竹林。
6:40抵達吉他營地。
這裡完全沒搞頭,營地很小頂多勉強搭上兩三頂營帳,但很避風,適合緊急迫降,我看見箭竹林外面曙光已亮,就真的不想待在這感覺很密閉的地方,就說繼續往前走,等一下找個地方補充行動糧。
我們已經整整走了快七個小時。
七點整,攀上稜線,微曦薄雲,晨風徐徐,迎接美麗的一天。
接下來就幾乎走在稜線上了,巨岩、鐵杉與森氏杜鵑一路相伴,我重新調整節奏,慢下腳步,因為有機會取景照相,看樹、看雲,這是爬山最愜意的時刻。
因為慢下腳步,所以有幸看到躲在倒木腐葉之下的亭亭玉立的水晶蘭。
慢慢就聽到後面隊友的聲音,大家跟上來了,接著我聽到萬城的笑聲,我正想大聲喊蝶~~喔打招呼,突然~~,嘿嘿,也聽到慧芬的聲音了,沒有陣亡?而且還趕上來了,小熊家族果然很有底氣。
一回頭,看到思吟與慧芬正沿著鐵杉林的邊坡爬上來。
後頭的豐哥大聲喊著要我找個地方休息,因為這一段都是上上下下交錯著巨岩與鐵杉的稜線,可以休息的地方難找,我只能繼續往前走,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往前挺進,直到一塊岩稜下方避風處,這裡勉強可以讓大家坐下來煮水泡杯咖啡,此刻8:20。
凌晨一點整出發,已經整整走了快七個半小時。
現在真正需要一杯熱咖啡,好讓自己真正醒過來。
短暫休息15分鐘,一杯熱咖啡重新燃起鬥志,我估計接下來大概還要一個半小時登頂,凌晨在登山口出發時江老闆特別交代白姑大山的關門時間最好設定在十點半,晚了回程就很可能要摸黑。
後來證實我的估計偏樂觀,不是大家爬不動,是因為最後這一段的風景最精采,岩稜嶙峋,鐵杉蒼鬱挺拔,視野透徹,山巒起迭,還有一叢叢怒放盛宴的高山杜鵑,雖然沿途小山頭林立,但走來精彩就不覺得枯索疲累了。
10:40路過一線天,就先路過就好,回程有時間再往裡面探探看。
稜線上怒放的杜鵑。
年輕Gary第一次體驗特辣滋味,最後這一段想必被嗆到,後繼無力,他跟在我後面,偶爾消失不見,然後突然猛力吼過來吆喝兩聲,就像在健身房練挺舉那一種驚天爆雷、想要把全身肺葉裡的空氣一瞬間全擠出來的吆喝聲,我一開始以為怎麼會有這麼大隻的山羌或水鹿在附近,有點緊張,後來才發現是跟在後面的Gary在低吼。
他在每一個需要跨大步的爬升就喝一大聲,簡短有力(偶爾換成嘿咻,也是很短勁有力),這倒是好,至少讓我知道他在後面很安全,然後這喝聲就連走在最後頭的萬城他們也都聽到了,他們大概也有跟我一樣的疑問,遇到稀有品種?直到登頂白姑澄清疑慮之後眾人這才哈哈大笑。
後來證實Gary這一招還真有效,在最後標示#85之處,距離登頂只剩百米,我正倚著岩壁對著一株杜鵑取景,只聽見他低吼一聲,喝喝瞬間超車,率先攻頂。
十點整通過大石瀑。
越接近山頂,叢叢杜鵑妖嬌競艷,越茂盛、更美麗。
腳步沉重,但依然堅持朝著天空走上去。
10:20登頂白姑大山。
這一叢盛開的杜鵑坐落在三角點旁、在晴朗陽光下迎接我們。
十點半前登頂,剛好符合江老闆提醒的關門時間。
白姑大山,得來不易,蝶~~喔。
辣呼呼,個個都是強顏歡笑,然而有幸陪著萬城再走一趟百岳第二輪,與有榮焉。
唯有Gary初生之犢不畏虎,超辣滋味初體驗,甫登頂,嘖嘖砸嘴,意猶未盡,馬上提問下一次什麼時候還有這種變態路線?他說有野跑高手的朋友也想參加,可以嗎?
只見思吟吊了一下白眼,面無表情狠狠地回一句:「不會有下一次了。」
我也差點笑不出來,還好有藍藍的天。
十一點整離開山頂,告別白姑。
我們上山含休息花了將近九個半小時,下山順利的話預估七個半小時有機會,也就是說如果黃昏六點半之前降落登山口就不會摸黑。
綁上護膝,我一樣帶頭維持一定速度慢慢往下走。
帥呆了的豐哥。
下撤大石瀑。
路過吉他營地上方的沼澤草原。
在鐵杉岩稜上超車了一起登頂白姑的小精靈山友隊,他們比較輕鬆,等一下只要回到松針營地就好,今晚再住一晚,好幸福。
再度路過〝一線天〞,現在有時間,我轉身往岩縫滑下去,看到盡頭沒路了又爬上來,沒啥好玩。
吉他營地的風很強,帶著些許寒意,我只好找個避風的樹洞坐下來,等了將近40分鐘有吧,小精靈的兩位女山友走過去了,豐哥與Gary上來了,豐哥說萬城在後面陪著思吟與慧芬,不必擔心,我說我快冷掉了必須繼續走,等一下會在東南峰等你們。
再度超車兩位小精靈,兩點半回程攀上東南峰,這裡沒有風舒服許多,可是等了十多分鐘,往下大喊蝶~~了好幾聲都沒回音,我決定繼續往下走到司宴池營地去曬太陽。
接下來這段路沒有什麼特別美景,但有藍天白雲就夠了,冷杉在風中搖擺,仰天眺望心情舒爽了不少。
可愛的猴板凳。
司宴池的黑水塘。
午後兩點半,爽朗陽光下的司宴池營地。
我曬到皮膚快發燙了,只好跟正在營地旁樹蔭下煮炊的年輕山友拜託一聲,說等一下我後面的隊友過來請跟他們說我直接到松針營地或者三錐山等他們。
接下來我真的很認真地放慢腳步,試著讓自己的心情柔軟一些,藍天、綠樹與白雲,回程最K的東南峰已走過,只剩還要爬一個三錐山、然而後面還有數公里的下坡路,我決定慢慢走,看豐哥他們會不會追上來。
這段路凌晨上來時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現在往回走毫無印象,只見一叢叢金毛杜鵑躲在松林旁的陽光下舒展綻放,內斂嬌羞,比起森氏杜鵑的招搖更顯可愛底蘊。
松林營地的斑爛光影。
四點整降落松針營地,已經下山的山友、以及準備明天攻頂的山友都開始準備晚餐,我靜靜地坐著五分鐘,然後起身繼續往下走,等一下還要越過三錐山。
鑽不完的箭竹林,翻到快要翻臉的倒木,一日單攻,怎麼爬上去就怎麼撤下來。
腳底開始在抗議,就像泡在蘇打水中不停冒著苦澀的氣泡,看到橫倒木,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來。
數著里程標牌,數字越來越少,瞄著手錶,海拔越來越低,腳步卻越來越沉重,這是今天凌晨摸黑走上來的路段,全然陌生,但巨木光影,卻也偶爾投射過來一陣驚喜。
剛好五點整再度踏上三錐山。
我應該在這裡等大家吧?豐哥與萬城他們現在走到哪裡了呢?
我思考,因為今天大家都輕裝單攻,所以沒有負重力竭的狀況,我想像後段有萬城押隊,中段有豐哥照顧,這裡面除了Gary是新手,其他都是百岳老將,隊伍走在一起容易在困難路段相互耽擱,這是為什麼我走得比較順暢比較快的原因。
此刻五點整,這季節山區大約六點半天黑,我必須馬上決定,繼續在這裡等到天黑,或者獨自先下撤到登山口等待?
我決定選擇後者,主要是路徑、路標與標示都很明顯,完全沒有迷路的疑慮,縱使天黑每距離幾十米都有清晰的反光標牌,我估計這時候開始下撤,我大概不需用到頭燈,天色暗下來之前應該來得及降落登山口。
一旦拿定主意就馬不停蹄往下撤,沒有特別加快,一樣不疾不徐在林間穿梭下降,注意腳下的樹根,注意每一個轉向的標示與路標,偶爾瞄一下手錶的海拔,2300。。。2200。。。2050。。。
黃昏的鳥鳴在森林裡更顯清脆,霞光透過樹隙瀉下來金黃斑爛的光影,四周寂靜,我的每一個踩下去的腳步惹起落葉沙沙脆響,森林更顯空靈,森林越來越昏暗,我感覺很自在,不急,我很享受這樣的慢慢走。
終於降落在海拔兩千米的水管路,黃昏的微光照映路徑依然清晰可辨,我帶起頭燈備用但不急著點燃,只剩最後的一公里,我發現自己走在很寬敞的水管路上,最後數百米甚至於可以把車子開進來,但我感覺很怪異,早上有走過這段路嗎?為什麼毫無印象?
真的毫無印象,但真的沒走錯路,黃昏的6:25我終於看到紅香登山口。
我就在正準備天黑的六點半降落登山口,暮色蒼茫,蟲聲也寂寥。
夜幕降臨,一個人就在黑夜中靜靜地等待,頭燈微弱燃起,穿起薄風衣,迎著微涼的晚風,居高臨下,看紅香山谷的點點燈火,看清澈夜空中繁星閃爍。
等待、等待。。。但願山豬不會從我眼前竄出來。
接近八點許,我聽見遠方微弱的談話聲,接著沒多久就聽到下方山腰傳來引擎的怒吼,頭燈閃閃,逐漸靠近,蝶~~喔!豐哥首先現身,接著是萬城。。。
幾乎同時間隊伍與江老闆的接駁車同時抵達。
江老闆細心體貼,隨車帶上來幾罐冰鎮啤酒與冷飲,這是及時雨,救命甘霖,一日19小時單攻下來所有的飲水完全告罄,每個人都大喊吃不消,好辣,好累,好虛脫。
回到民宿先吃晚餐壓壓驚,不好意思讓老闆娘等那麼晚了還要煮一大桌,然而除了萬城與豐哥胃口還是一樣好,其他人都累歪了反而吃不了太多。
晚餐後各自梳洗,江老闆推薦我們到紅香溫泉公共浴池去泡湯,免費男女湯,碳酸泉,泡起來真的很舒服,但對我而言水溫有點高,可惜旁邊沒有冷泉可以平衡,所以泡了15分鐘就吃不消了。
原本以為大家都累歪了,但見萬城與豐哥還端坐在客廳一副捨不得上樓睡覺的模樣,我問說要不泡茶來喝?想必今晚沒有人會有喝了茶睡不著的困擾。
沒料到大家異口同聲都說好,大聲說好想喝杯茶。
爬山喝茶顯然變成了我們之間最有默契的儀式,剛好我也有帶花生米與四兩劍門上來,深夜相聚煮茶聊八卦,劍門就交給豐哥與慧芬,一茶一酒怎麼突然個個精神抖擻了起來,毫無倦容,笑語聲不斷,你一句我一句,直到過了午夜一點,嘿嘿,這才驚覺大家已經連續25小時沒闔眼了,趕緊收一收,通通趕上樓補眠去。
白姑大山一日單攻,步程紀錄19小時,可如果計入喝茶聊八卦時間就突破了極限連續25小時,特辣,超辣,無敵辣。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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